辟邪们踩着荒诞的音乐,不停的扭动关节。
每一次抬手、转颈、顿足,动作都极尽夸张和反差。
既刻意又流畅,既诡异又滑稽,既有机械的僵硬感,又兼具了脱线的疯癫感。
把一支诡异阴森的送葬舞硬生生的跳出了搞笑喜剧的感觉。
但你要说这些辟邪是在搞笑,它们又从头到尾不苟言笑,脸上的表情丧出了死了祖宗十八代的忧郁和哀伤。
总之,就是主打一个反差。
惧梦司还真是一个反差感极强的地方。
明明是阴森恐怖的古墓,里面却到处都是珠光宝气的不死树。
还有让人躺进去就不想出来的超豪华棺材和长相恐怖,性格温柔如水的镇墓兽。
尹降吉发现梦神院的每一个神司都有一群来路各异的侍从。
噩梦司的侍从是从女树上生下来的树生人。
惧梦司的侍从是陪葬的镇墓兽。
狩梦司的侍从是从掌囚里开释的魇奴。
提到魇奴,尹降吉想起了在初试时和他签订了魇契的丁老大。
尹降吉把丁老大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此刻才想起有这么一号人来。
丁老大长期在狩梦司出入,应该知道不少狩梦司的内幕。
我能不能把他发展成我在狩梦司的暗桩,让他帮我打探消息呢?
当然能!
尹降吉打定了主意,决定第二天就去狩梦司探望赵子缨,顺便和丁老大搭上线,将对方发展成他在狩梦司的眼线。
神游间,辟邪们跳完了团舞,今晚的宴会也接近了尾声。
上一辟邪在惧梦神的酒樽中斟满了美酒。
惧梦神在供龛上敲了敲她的牌位,最后一次向在场的考生祝酒:“人活在世,图的就是一个尽兴。干活的时候竭尽全力,生活的时候极尽享乐。这才不枉活了一场!饮胜!”
话音落,惧梦神酒樽中的琼浆玉液化作汩汩的涓流,从酒樽中倒流而出,溶入了她的牌位。
“饮胜!”
大家举杯同祝,饮下了樽中酒。
惧梦神的教学风格和赵子缨真是天差地别。
遥想众人进入噩梦司的第一晚,他们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停当就被赵子缨拉到了睡梦中进行特训。
之后的日子,他们更是如同身在地狱。
不是为了抢房大战,就是为了抢饭大战,日子过得和荒原上的饿狼似的,天天都在为了生存而战。
惧梦神却不喜欢搞丛林法则的那一套。
她崇尚目标教学法。
给考生们分派好任务,再言明完成任务的时间和标准就放任不管了,留够了空间让考生们自己蹦哒。
你也不能说这两位导师谁的教学方法更胜一筹。
严师出高徒。
赵子缨的教学方法有利于初初入门的考生们打好基础。
惧梦神这种放野马的教学方式,则更有利于解决问题,突破难关。
酒饱饭足,众人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睡觉休息。
姬旦独自留了下来,向惧梦神道晚安。
祖孙两人在天禄镇墓兽采摘黄粱钱的不死树林里,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聊了一会儿天。
惧梦神又是给考生们发棺材,又是大办宴席招待众人,把他们宠上了天。
别人不知道惧梦神的心思,姬旦却对此心知肚明。
惧梦神是在借着众人的光,向他表达关爱。
如果惧梦神不把一碗水端平,只把好东西给姬旦一个人,姬旦会感到尴尬,别人也会非议姬旦。
惧梦神为了照顾姬旦的感受,索性豪掷千金,把姬旦的队友全都宠了一遍。
姬旦心里感动,拱手躬身,朝着惧梦神的牌位行了一个大礼。
“多谢高祖垂爱!”
惧梦神忙道:“起来!起来!快起来!你这孩子啊,就是太乖巧了。乖巧到都被人欺负了!”
姬旦沉默不语。惧梦神戳中了他的软肋。
惧梦神轻叹了一口气,开门见山的对姬旦说:“殉葬事件后,世人对梦世界和掌梦司的信任大打折扣。人间现在急需一位新的大掌梦,重振掌梦司。修复人梦两界的关系,帮助世人重新建立起对梦的信仰。你对这个位置感兴趣吗?”
姬旦婉拒道:“世孙愿意为人梦两界做事。但世孙才能有限,资历也浅,恐怕不能胜任大掌梦的高职。”
惧梦神苦笑。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说话太婉转了一些,不够直接。婉转是你的生存之道吗?”
姬旦不语。惧梦神再一次说中了他的心事。
惧梦神叹道:“你从小在王室长大,经历了太多的尔虞我诈,亲人反目,养成了谨慎自保的性格。
我知道你害怕身居高位,害怕争,害怕抢。
如果你真是一个明哲保身,心无天下的人,老祖可以由着你的心性,放任你去做一只闲云野鹤。
但你偏偏又有一颗天生的圣父心。眼睛里看得见民生疾苦,耳朵里听得见民怨沸腾。”
“我……”姬旦想要辩解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辩解什么。
他很迷茫。
惧梦神道:“你的天性和自私自利的人性是有冲突的。
而圣父、圣母又是普天之下活得最艰难的人。
绝大多数的圣父和圣母都落不得好下场。
你为天下人,天下人却不会为你。
他们只会理所应当的享受你的无偿付出,然后在你倾尽一切,无法再继续付出的时候,倒打一耙,指责你自私自利,不主动在地狱的十八层化身成肉垫,为他们垫底。”
惧梦神把当圣父和圣母的感受说得入木三分,看来是有过惨痛经历。
果然。
惧梦神:“我就当过圣母。
体会被万万狼心狗肺的人扎成了筛子的感觉。
但是我最终还是度过了难关,成为了被万万人敬仰的圣人。
你想知道我是怎么做到的吗?”
“想。”
“因为我足够强大!”
惧梦神毫不谦虚的说。
“我是女娲造人以来,人间最强的女帝,我的实力和威望享誉了人梦两界。
我也是一个心志极坚极强的人。既然天道要我济世救人当个圣母,那我就甘之如饴的接受天意,以无为之势,成就无所不为之事。
当然,我也不是天生就这么强的。我也是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慢慢变强的。
个中的细节,我就不说了。
我想说的是,弱才独善其身,强可兼济天下。
强者才敢说他想当圣父。
如果你生来就是圣父,那就是呗,放开手脚去当个人间最强的圣父有何不可?”
“孙儿受教了。”
姬旦对着惧梦神的牌位深深的拜下。
惧梦神笑道:“你别嫌弃老祖啰嗦。我们这些老东西也就剩下这点价值了。用我们的啰哩巴嗦为后人点盏灯罢了。”
姬旦面前的不死树好像在回应惧梦神的点灯理论似的,一瞬间,亮起了耀眼夺目的光。
“我都忘了,今天是九月重九人间举行祭梦大典的日子。”惧梦神招呼姬旦,“走,我们也去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