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至此终结。
尹侯从梦中醒来,发觉自己错怪了儿子,立刻奔出了府。
丁氏投湖的那一天,尹侯在气头上把尹瑄赶出了家门。
等到气消之后,冷静下来一想,尹侯又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对劲。
他想找丁氏重新询问当时的细节。
可是,丁氏受了刺激,落水之后就一病不起。
尹侯担心旧事重提,会加重丁氏的病情,只能把内心的疑惑暂时按下不表,想等到丁氏好一点,再重新调查这件事情。
他万万没有想到,尹城会一夜飞雪,阻断他和儿子的和解之路。
尹侯含泪疾奔,跑进了尹瑄待过的茅草棚,却没有在这里见到尹瑄。
他只见到了一只冰清玉洁的伯劳鸟,绕着茅草棚,唱着哀婉凄凉的《履霜操》。
尹侯追悔莫及,丁氏从病榻上抓了起来,严厉的质问了一通。
丁氏对自己的恶行供认不讳,而且毫无悔意。
尹侯绝望了,把丁氏送进了官衙。
大周的律法,诬陷他人,导致他人无辜死亡者,要被钉在耻辱柱上,任由万人唾骂,羞辱,直至诬告者死亡。
行刑官在尹瑄罹难的茅草棚旁边竖起了一根醒目的耻辱柱,把丁氏双手反绑在柱子上,让她跪地谢罪。
丁氏不吃不喝的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七天七夜,却没有被冻死,也没有被饿死。
遇到有路人朝她投掷东西,羞辱她,她还精神抖擞的冲着对方狞笑。
百姓们吓坏了,再也不敢靠近丁氏受刑的茅草棚了。
丁氏一个人留在了茅草棚里,留在了大雪封冻的夏日里。
尹侯没有来看过她。丁氏认罪伏法后,尹侯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的弹奏《履霜操》。
尹球也没有来过茅草棚。他被尹侯禁足了。
尹球想尽了办法,终于在丁氏伏法后的第七天溜出了尹侯府,去看望丁氏。
丁氏被绑在耻辱柱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夏衣。
带着霜冻的铁链狠狠的勒进了她的身体,将她和耻辱柱融为了一体。
她满头满身都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身上还挂着路过的群众投向她的污秽物,恶臭不堪。
臭鸡蛋、烂菜叶,牲畜的粪便……
尹球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丁氏再怎么十恶不赦,终究也是他的母亲。
尹球于心不忍,解下身上的披风,盖在了丁氏的身上。
丁氏见到尹球,脸上绽出了一个慈爱的笑容。
“你来了!”
“娘!您受苦了。”
尹球颤抖的拽着披风的系带,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落。
“哭什么哭?”丁氏不悦道,“你应该笑!应该高兴!
我终于除掉了那个碍眼的尹瑄!
现在,你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了!
你父亲的爵位、财富,封地和子民……所有的一切,统统都是你的了!
你永远也不用离开尹城了!
你会留在这里!继承你父亲的一切!
再也不会有人和你争,和你抢了!”
尹球从丁氏言语中听出了刻骨的恨意,不解道:“兄长一直很孝顺娘亲,对我也很好。娘亲为什么那么恨他?”
“怪就怪他太好了!长相出众,才华横溢。道德品格也很高尚,对我们母子更是体贴照顾,好得没话说。
他太耀眼了,就像太阳一样。他这种人,只要存在,就会把你衬托得像影子一样黯淡无光。
我不想你永远当太阳背后的阴影。有错吗?”
“有错!”
尹侯的怒斥声蓦地从身后传来,打断了丁氏的疯狂。
尹球转身回头,见到尹侯气急败坏的举着一把弓箭,瞄准了丁氏。
“毒妇!死到临头,你也不悔改吗?”
尹球吓了一跳,伸开双臂,挡在了丁氏的面前。
“父亲,娘亲已经认罪伏法了,您让她自生自灭吧。”
尹侯握弓的手,颤抖几下,无奈的垂落下来。目光转向丁氏,眼中落下泪来。
“我是你的丈夫啊!你这么做,把我置于何地?你在乎过我吗?”
“在乎啊!不然,我也不会嫁给你!”
丁氏答得理直气壮。她的笑容很美,很毒。就像是剧毒的曼陀罗花。
“我第一次见到您,您刚刚征服了猃狁。
那时候的我,还是您的原配夫人身边的一个跟班小丫鬟。
我陪着夫人,去您入城的地方迎接您。
您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队列的最前方。
周围的士兵一边行军,一边高唱着赞扬您功绩的颂歌。
我听见士兵们的歌声,艳羡的对夫人说:‘尹大人真了不起!这次远征猃狁,立下了这么大的战功!大王应该封他为爵了吧?我要是也能像您一样,嫁给尹大人这样文武双全,地位尊贵的人就好了!’
夫人笑着对我说:‘会的,你一定会如愿的!’
我回答她:‘我也觉得,我会。’
然后,我就把她推下了山崖!
后来,我如愿以偿的嫁给了您。
我的愿望果然实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丁氏歇斯底里的狂笑起来。
她的残忍,斩断了尹侯所有的情感和理智。
尹侯不再心软,松弦放箭。
“嗖——”
箭矢从丁氏的左眼穿进去,贯穿她的脑袋,把她的头钉在了耻辱柱上。
丁氏的脑袋被利箭扎穿了。可是她却没有死去,也没有流露出一丝的痛苦,流血的嘴角勾起,冲着尹侯,绽出了一个毛骨悚然的笑。
笑容中,丁氏的身上溢出了诡异的黑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咣铛!”
束缚着丁氏的铁链,堪堪滑落,插在她眼窝里的箭矢也掉在了地上。
丁氏陡然化形,变作一只黑色的伯劳鸟,扑向了尹侯。
尖锐的鸟喙直插尹侯的心脏。
“父亲!小心!”
尹球飞奔过去,挡在了尹侯的面前。
黑鸟尖锐的鸟喙从尹球的后背破开了他的皮肉,鸟身接着刺入,贯穿了他的身体,最后从他的前胸穿了出来。
尹球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是感觉到心上空了一块。
他浑浑噩噩的低下头,发现他的心脏位置多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空洞。
鲜血不停的从洞中流淌出来。他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我的心呢?”
尹球茫然的想着,脚下一软,倒向了地面。
尹候一把扔掉了手上的弓箭,疾步奔向儿子,接住了他下落的身体。
“孩子啊孩子,是为父害了你呀!”
尹球仰面朝天,躺在父亲的怀抱里,看见娘亲变成的黑鸟,衔着他的心脏飞过了天空。
“我的心,原来在那儿啊!”
尹球苦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娘亲化成一只巨大的黑鸟,吞下了他的心脏。
然后,大鸟变成了无数的小鸟,飞入了尹城的千家万户。
所有被鸟儿入户的家庭,全家人都会患上了一种叫做梦魇症的怪病,永久长眠,再不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