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子是空的。
张饮香轻扬素手,广袖飞拂。
十几只装着香料的小瓷瓶响应召唤,从香料架上飞了过来,悬停在梅青瓷瓶的上方。
香料瓶的盖子自动打开,瓶中的香料依次倒入。
梅青瓷瓶渐渐被斟满。
碧色的香液溢出,酸冽之气漫进了鼻中,恰似雨后新摘的青梅,带着晨露的剔透和芬芳。
清幽过后,是醇厚的酒香。
梅子被浸入酒里,酿成了时光,酿成了香方。
张饮香再度扬手,一支装着雪松香灰的银匙御空飞来。
银色的香屑,如同闪光的希望被撒进了梅青瓷瓶。
瓶中的香药水,味道再次变调。
岁月的炉火煮化了松柏上的千年积雪。
“青梅煮酒豆蔻年,竹马约赠少年郎。旧忆翻作炉中火,新香燃尽千嶂寒。”
张饮香说着,拿起笔,在梅青瓷瓶上,写上了这支香药水的名字。
思烬。
张饮香将“思烬”赠给了姜梦文,然后,笑着看向了周二。
同样的操作,拆字调香。
周二写的是一个“仙”字。
张饮香的脸上露出了大事不妙的神色。
“你有一个想要守护的人?但这个人现在走到了山崖边上。当心啊!别让他遇到危险!”
张饮香为周二调制的香药水叫做“临崖仙”。
装在一个红色的瓷瓶里,像是一个醒目的警告。
周二将瓶子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凛冽的冷杉,辛辣的姜香,最后被甜润的甘草蜜调和,大有一种警告生效,危机解除,化险为夷的意境。
周二很满意,将香药收进了袖子里。
最后一个香客是尹降吉。
尹降吉对任何的香药水都没有兴趣,但混沌吵着要他也调一瓶香。
尹降吉只能就范,随手在纸上写下了数字“十”。
张饮香看着纸上的字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是一个站在十字路口的人。
你有一个朋友,但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你的朋友。
你有一个仇人,但你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
在不久的将来,你还会知道一个秘密。
它会让你彻底的迷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姓谁名谁。”
“哦?”
尹降吉演出了一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的表情,但他的心里其实在打鼓。
张饮香评价他的前两句话都说对了。
尹降吉不知道混沌算不算是他的朋友,也不知道他的仇人傩面人现在身在何处。
张饮香真真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张饮香的第三句话,更是惊世骇俗,引发了尹降吉的好奇心。
“我在将来,会知道一个什么样的秘密?”尹降吉问张饮香。
张饮香但笑不语,根据拆字的结果为尹降吉调配了一支名为“十辉”的香。
“十辉”的香方极其复杂,包含了五十多种香料。
张饮香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把完工的香药水递到了尹降吉的手上。
尹降吉凑近黑色的香药水瓶,闻到了一种馥郁奇诡,无法用语言描述的香味。
玄妙的香气,如同一支画笔,在尹降吉的脑海里勾勒出了一幅图景。
尹降吉仿佛看见自己回到了掌囚的零零一号监舍,回到了那间困了他百年的林中小屋。
屋子被厚厚的雾气包围着。
有一个人从屋子里推门走了出来。
但是尹降吉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小雪见尹降吉一脸呆相,以为是“十辉”的味道不符合他的心意。
她把“十辉”拿给了周二,让对方试闻。
周二闻了许久,脸上露出了迷惘的表情。
小雪代表周二说出了他的迷惘。
“怎么没有味道?”
姜梦文也拿过“十辉”,闻了闻。
“确实没有味道。”
尹降吉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姜梦文和周二都是华胥人,当然闻不见“十辉”的味道。
因为这是一支专门为梦魇调制的香。
只有尹降吉才能闻出香的味道。
张饮香识破了我的伪装!
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尹降吉的心里警铃大作,在脑海里向混沌示警:“我好像露馅了!”
“是的。”混沌说,“从他利用拆字法替姜梦文调香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该不会以为他真的神机妙算,能通过拆字窥破天机吧?”
“当然不是。”尹降吉说,“他应该是通过什么手段,提前搜集了我们的信息,所以才会对我的情况了如指掌。
只是他说我的那些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家伙什么来头?是敌是友?”
“那就要看他刚才卖给你们的那三条情报,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还有他为你们调制的那三瓶香药水,到底是礼物?还是毒药?”
混沌别有深意的说。
尹降吉和混沌的颅内交流到此结束。
张饮香拿过算盘扒拉了一阵,计算出了三瓶香药水的价格。
三个人加起来,总共在张饮香的鼻观斋消费了六万五千个黄梁钱。
这笔钱够他们在玲琅坊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租一栋和鼻观斋一样大小的商铺,经营一整年的时间了。
尹降吉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被宰了,强烈要求张饮香端正态度,重新说一个合理的价格。
张饮香指了指店铺门口挂的一块被花花草草遮盖得几乎看不见的牌子。
牌子上写着:“买定离手,恕不议价。否则留下,试香抵债。”
张饮香好心的解释:“小店库存有十九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种香料。
一部分是花香、果香、美食香等等常见的香料。
另一部分就不太常见了。
麝獐的耳屎,闻獜的粪便、类鸟的口水、狸力的尿液、巴蛇蜕皮时的分泌物……”
张饮香说着,从香料架上取下一只香料瓶,打开了瓶盖……
片刻之后,尹降吉、姜梦文和周二呕吐着逃出了鼻观斋,身上少了六万五千个黄梁钱。
尹降吉:“我从来没有闻过那种味道!就像是鼻屎在马尿里泡了三天,再打进一个臭鸡蛋,放进泔水桶里蒸成了一锅!”
姜梦文:“你别说了,我又想吐了!”
周二:“哕——”
小雪同情的看着他们。
“早知道这样,一早把钱给他得了。何必挨了千刀万剐又受罪!”
其他人没有接话。
他们吐了一路,从琳琅坊的夜市,一直吐回了友居。
一行人在友居沐浴更衣,换上定做的礼服后,乘坐噩梦司的鸟舟去参加鹿鸣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