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降吉原本挺烦这个惹事生非的剪纸人,但此刻看着对方无拘无束的在空中翱翔,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一种许久未有的轻松和惬意。
以前,尹降吉还在掌囚坐牢的时候,倒是经常能够体会这种感觉。
但是,自从傩面人闯进掌囚,他就再也没有放松过了。
他的身上压了太多的担子,心里积了太多的问题。
他就像是被一头隐形的鞭子鞭策的骡马,为了无数悬而未解的谜题,疲于奔命,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自在的生活了。
尹降吉被巨型剪纸人身上的松弛感感染了,心里对它的厌恶感逐渐减淡,他甚至有点喜欢上这个头脑简单,贪玩耍宝的剪纸人了。
尹降吉问巨型剪纸人:“你守在这间案卷阁里多久了?”
巨型剪纸人回答:“很久,很久了。从这里建起来,我就在这里了。”
“这里建了多长时间?”
“梦神院建了多长时间,这里就建了多长时间。”
尹降吉了然的点头。
“那你在这里,至少也有两百年了。”
巨型剪纸人点头。
“是啊,是啊。”
同时,双膝盘起,双手放在膝盖,模仿尹降吉的坐姿,坐在了半空中。
尹降吉被它逗乐了,笑道:“是不是每一个来这里查看档案的人,你都要求别人陪你玩,才帮别人办事啊?”
巨型剪纸人摇头。
“不是。”
“那你为什么只为难我?”
尹降吉虽然是在质问巨型剪纸人,但他的语气不带责备。
巨型剪纸人委屈巴巴的说:“因为只有你把我看成是你的同僚,叫我‘大人’,对我说:‘麻烦了’。
其他人都只把我当成是一张纸。从来不对我说他们对同僚说的话。
更别提和我一起玩游戏了。
你是第一个愿意陪我玩游戏的人!
其他的时间,我都是自己和自己玩。没有人陪我。”
巨型剪纸人的经历,让尹降吉联想起了他自己。
他当年在掌囚坐牢的时候,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曹娘子来探监。
虽然曹娘子总是给他分派奇葩的任务,让他扮成各式各样的猛鬼吓人。
但他却甘之如饴的期盼着对方的到来。
因为他恐惧孤独,需要朋友。
尹降吉对巨型剪纸人的遭遇感同身受,好心道:“以后我再来这里查档案,可以继续陪你下棋。但我们不要玩樗蒲了,玩点别的,安全的游戏!“
“好耶!好耶!“
巨型剪纸人高兴的落到了地上,脸上的笑容皱巴巴的。
“我已经干了!可以继续玩游戏了!“
恰好,尹降吉的衣服也被旋扇吹干了。他走到墙边,把倒转的青铜壁灯转回原样,收起了旋扇。
然后,捡起五木,递到了巨型剪纸人的手上。
“你投吧!”
巨型剪纸人闭上眼睛,投出了五木。
“哐!哐!哐!”
木头落地。
结果是:雉、雉、白、白、白。
巨型剪纸人盲猜:“八点!”
它又猜对了。
这下子,尹降吉百分百的确定了,巨型剪纸人在出老千。
“老实交代,你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猜中五木的点数?你是不是作弊了?”
巨型剪纸人连忙摆手。
“我没有作弊。
不过,我是赵大人用‘福祸双兮纸’剪出来的纸人。
好运气和坏运气会在我的身上交替出现。
我投五木的时候,运气极差,总是会投到最坏的采数。
我盲猜的时候,运气就会变得极好,百猜百中!”
尹降吉的脸瞬间就绿了。
“也就是说……”
巨型剪纸人不好意思的绞着手指。
“我又投中了有‘万境门’的格子。”
话音落,万境门开。
棋盘格上文字浮现。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大火从门内喷出。
尹降吉咬牙切齿的对巨型剪纸人说:“我收回刚才的承诺!我再和你一起下棋,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游戏终于结束了。
尹降吉面朝黄土,摆成了一个大字,瘫倒在棋盘的中央。
身上布满了被各式各样的灾难摧残过后留下的伤痕:火烧的,风摧的,雷击的,还有蛇虫鼠蚁啃咬的……
巨型剪纸人在终点的位置飞来飞去,兴奋的欢呼:“赢了耶!我赢了耶!”
尹降吉泪流满面的扑在地上,伸手向天,作揖告饶。
“恭喜祖宗,贺喜祖宗,求祖宗让我查资料吧!”
“好的。”巨型剪纸人心情大好的说,“到我这里来。”
尹降吉体力耗尽,实在站不起来,只能手脚并用的爬到了巨型剪纸人的面前。
巨型剪纸人耐心的等着他爬。
“今天真高兴!以后我们再一起玩吧!”
尹降吉正要拒绝,身下的地板忽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尹降吉猝不及防,身体失重,整个人向下坠落,掉入了一个黑洞洞的地下空间。
那空间深得可怕,黑到无边,就像一个无底的深渊。
深渊中悬浮着数不清的卷宗,好似一只只的飞鸟,在尹降吉的眼前滑翔,掠过。
尹降吉像是一个坠入了海里的人,手脚乱蹬,在半空中狗刨。
巨型剪纸人踩着一本卷宗,御空而来,飞到了他的身边。
它的身体再次改变了颜色。不再是和尹降吉玩游戏时的红色,而是变回了他们初见时的黑色。
它说话的语气也一改贪玩调皮,变得公事公办,认真严肃了。
“先用腹部的核心力量平衡住身体,然后张开双臂,有节奏的蹬动双腿……”
巨型剪纸人循循善诱的指点尹降吉飞行。
尹降吉照着巨型剪纸人教他的动作要领练习了几次,渐渐控制住了身体。
很快,他就像只鸟儿一样,飞了起来。
“你的颜色怎么变了?”尹降吉问。
巨型剪纸人说:“工作和生活要分开。我现在是工作状态。跟我来。”
尹降吉跟上了变成黑色的剪纸人。
一人一纸人化身成了两只穿花的蝴蝶,在数以万计的书海卷宗中徜徉,一米一米的降下了深渊。
他们飞过的地方,所有的卷宗都会自动打开。
卷宗上的文字会从纸面上脱出,在空气中组成一段段烟云状的索引,任由巨型剪纸人检视、查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