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降吉继续挥洒厨艺。
他在滑鱼的身上倒了少许的料酒,腌制了一盏茶的功夫,去除腥味。
又把斗笠女的药鱼花放在煮开的水里,烧成了汤。
过程中,斗笠女带着山葱和水姜回来了。
尹降吉将葱姜洗净,切成了均匀的细丝,放在一个空陶盘上,摆成了流云的形状。
再把剔除了骨头的滑鱼凹成飞龙的造型,放入了盘中。
一切就绪后,尹降吉把盘子放进了滚烫的药鱼花汤中,盖上锅盖,用大火开始蒸制。
一边蒸,尹降吉一边添柴加火,催旺火候,顺便计算时间。
热气不断的从锅中冒出。
蒸汽冲撞锅盖的“滋滋”声不绝于耳。
混沌馋得发出了啧啧的赞叹。
如果混沌有实体,他应该已经流出了口水。
一刻钟后,尹降吉打开锅盖,取出蒸盘,倒了一勺豉油,沿着蒸盘的边缘缓缓的淋下。
香雾渐渐散去,盘中的美食露出了真容。
一条雪白的“虬龙”,跃出豉油勾勒的海浪,在漂浮着葱姜云朵的天空中,自由的乘风御空。
尹降吉把餐盘端到斗笠女面前,又给她递了一双筷子。
“尝尝!山海雪龙!”
斗笠女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滑嫩的鱼肉入口即化。
豉油的浓香,葱姜的鲜香和药鱼花的清香,三合为一,瞬间充斥了口腔。
山呼海啸的声音随之传出,如龙吟,赛鹤鸣。
斗笠女品尝到了大地的广袤,深山的幽深和河海的自由。
想象出了飞龙腾云驾雾,傲视万物的美妙。
“这鱼肉为什么能发出山呼海啸的声音?”
斗笠女惊喜的问。
尹降吉解释道:“滑鱼又叫梦呓鱼。它们活着的时候能发出支支吾吾的声音,像是人在说梦话。
用山葱和水姜来蒸滑鱼,能将鱼儿畅游江河湖海时听到的声音封固在肉中。
所以,你享用鱼肉的时候,才能听见山海的声音。”
“原来如此。”
斗笠女是一个风餐露宿梦魇猎人。对饮食没有什么讲究。只要能够填饱肚子,她吃什么都行。
但这一次她的感觉不同。
她享受到了生杀予夺之外的另一种快感,来自口腹,来自烟火的快感。
斗笠女情不自禁的消灭了半条滑鱼。
尹降吉之前吃下了套娃人留下来的犀渠蹄,肚子是饱的。
但为了满足混沌,他也跟着斗笠女一起,大快朵颐。
混沌对尹降吉的厨艺赞不绝口。
“我在掌囚看你做饭,看了一百年。但我当时没有你的五感,吃不到你做的美食。今天,我终于可以上桌了。”
“是吗?”
尹降吉的嘴角勾起了狡黠的笑。
他从混沌无心的感慨中,咂摸出了两条信息。
第一,早在他在掌囚坐牢的时候,混沌就盯上他了。混沌不是在傩面人闯进掌囚杀他的时候,才临时起意和他签订寄生契约的。
第二,他的美食计奏效了。他以后可以利用这一点,好好的在混沌面前为自己谋一点利了。
尹降吉默默的在心底打定了主意。
把他拿捏混沌的“三字诀”,改成了四字诀:一“软”,二“捧”,三“哄”,四“喂”。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无论是厨师,还是食客,都心满意足。
酒饱饭足,姜梦文从袖中取出一个包袱,递到了尹降吉的面前。
尹降吉打开包袱,发现里面装着整整一万的黄粱钱。
“这是你为我提供情报,抓到袁大饼、陈芝麻和张铲铲的赏金。总共四万,按照我们的协议,我分你四分之一!”
尹降吉喜滋滋的掂了掂手中的钱财,道:“金额没错!但我还想向女侠求一件东西。我的南柯镜被赵小丁抢走了,女侠能不能把镜子还给我?”
“南柯镜?我没有看见!可能在赵小丁的尸体上吧!”
“他的尸体在哪儿呢?”
“头我拿去兑换成赏金了!尸身我埋了!”
斗笠女指了指河边新垒起来的坟茔。
“你刨开坟,自己找吧!”
言罢,斗笠女转身离开了。
她每次出现都像一阵风,来时毫无预警,去时没有留恋。
尹降吉目送斗笠女的身影消失,感觉怏怏。
他和斗笠女出生入死了好几次,钱赚了上万,通缉犯逮了四个,却连对方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
这一瞬间,尹降吉深切的体会到了人间的游侠刺客小说里描绘的江湖儿女情。
相见匆匆,别匆匆。
江湖浪里来又去,你我还是红尘客!
昨天一起共黄泉,今日一别不再见。
缘尽于此。
坟掘墓需要称手的工具,可是尹降吉两手空空,什么工具也没带。
他想起赵小丁养了一种叫做鵹鹕的鸟儿,非常擅长挖土。
于是,便尝试着吹响了赵小丁的骨笛,想召唤几只鵹鹕过来帮他刨坟。
事实证明,不经练习就玩乐器,是会搞死人的。
尹降吉吹出来的笛声,音色就像石头猛刮金属。
非但没把鵹鹕招来,还把方圆几里的鸟儿全都吓飞了。
一时间,天空中群鸟惊起,乌乌泱泱,场面壮观得好像有天灾将至。
尹降吉自己也被这杀人的噪音刺得揪心,本能的用手捂住了耳朵。
声波扩开,宛如滴进水里的墨汁,化入了空气。
余音持续的传递,一直传到了某间匿影藏形的画室之中。
……
画室里,一位紫衣画师正埋首在桌案边上,创作着一幅新的作品。
画上是一座藏在崇山峻岭中的世外小镇。
镇子的形状狭长如龙。
镇子的中央有一座古戏台。
画师刚刚勾勒出了镇子的轮廓,还没有绘制任何的细节。
尹降吉从遥远的河边吹出的笛声忽然传进了画师的耳朵。
画师握笔的手微微一顿。
一滴墨水自笔尖滴落,于他面前的画纸上书写出了一行文字:“赵小丁死了。”
画师“哦”了一声,和手中的毛笔对话:“你要我怎么做?”
毛笔在纸上写道:“入主青鸾邮驿。”
“知道了。”画师应道。
毛笔不再书写。
纸上的字迹仿佛逆行的水流,从纸上析出,重新凝聚成一滴墨水,倒回了画师的笔尖。
纸面又变回了原样。
没有污迹墨点,也不见任何字迹。
画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继续画着他未完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