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家
客厅里,墨绿色旗袍的妇人从藤椅上站起身。
“妈,这是林瑄。”叶潇的声音在母亲面前介绍。
林瑄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她身上还穿着叶潇那件过大的衬衫,外面匆忙套了件叶潇给她的女士外套,头发简单扎起,不施粉黛,手臂的伤被长袖遮住。
但即便这样,她挺直的背脊,锐利的眼睛,依然一身正气。
叶青的目光在林瑄脸上停留片刻,露出温和的笑容,走过来自然地拉起林瑄的手:“林小姐,快进来坐。外面凉。”
林瑄有些不自在,但叶青的态度自然亲切,她不好挣脱,只能跟着走进客厅。
客厅布置得古雅简洁,一整面墙的书架直通天花板,摆满了各种古籍和文学着作,另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画。
红木茶几上摊着本书,旁边是杯喝了一半的茶。
“还没吃饭吧?我让吴妈准备了几个小菜,都是家常口味,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叶青示意林瑄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
“阿姨,不用麻烦……”林瑄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不麻烦,难得阿潇带朋友回来。”叶青打断她,笑容里多了些感慨!
她目光转向叶潇,轻轻叹了口气,“林小姐一身正气,眼神清亮,是做事的人。真好。”
这声“真好”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林瑄听出了那份赞赏下的遗憾——如果儿子不是走的那条路,该多好。
饭菜很快端上桌,四菜一汤,确实都是家常菜,但做得精致清爽。
叶青不停地给林瑄夹菜,语气温和地询问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比如菜合不合口,是不是江城本地人。
她说话不疾不徐,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不卖弄,带着学者特有的儒雅。
林瑄知道叶青是江城大学古典文学系的退休教授,名声颇佳。
整顿饭,叶潇话很少,只是沉默地吃着,偶尔在林瑄碗里空了时,会默不作声地添上点她多夹了两筷子的菜。
林瑄能感觉到,在这个家里,在母亲面前,叶潇身上那股迫人的危险感收敛了许多!
饭后,叶青没有让吴妈收拾,而是亲自泡了壶普洱。
茶香袅袅中,她看着坐在对面的林瑄,又看看儿子,缓缓开口!
“林小姐,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住下吧。这院子大,平时就我和吴妈,冷清。你陪我说说话,好吗?”叶青的语气是商量的,但眼神里带着期盼。
林瑄一怔,下意识想拒绝,她是警察,怎么能住在毒枭的母亲家里?
可对上叶青那双温和的眼睛,那句拒绝卡在喉咙里。
“阿潇他……”叶青顿了顿,“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他父亲走得早,走得不明不白。公司里那群老狐狸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账目不清,项目出事……”
“那时候阿潇才二十出头,一门心思想查清他爸的事,想保住他爸留下的那点基业。”
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氤氲了她的镜片。
“后来,有人说金三角那边有条线,能解决公司的麻烦,还能查到点他父亲意外的线索。”
“阿潇年轻,不信邪,觉得自己有点身手和脑子,就偷偷去了。”叶青的声音低了下去,
“结果,哪是什么生意线……是被自己人卖了,直接送进了毒窝。能活着出来,就已经是捡了条命。可那地方……进去了,想干干净净出来,太难了。”
林瑄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
她知道金三角那些魔窟的可怕,那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能从那里活着出来,并且最终成为掌控一方的人物,叶潇经历的,恐怕远超常人想象的地狱。
但这并不能成为他后来所作所为的借口。
“他也是个好孩子,心里苦,走岔了路,越走越黑,回不了头了。”叶青转过头,看着林瑄,眼中泛起水光!
“我不敢奢望他还能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过安稳日子。他选的这条路,不会有好结果。我心里清楚。”
她忽然向前倾身,握住了林瑄放在膝上的手。老人的手微微颤抖,却很有力。
“孩子,你是警察。你们俩,注定是两条道上的人,难有结果。这个,阿姨懂。”
叶青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敲在林瑄心上,“阿姨只求你一件事……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有了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林瑄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叶青,又猛地看向旁边的叶潇。
叶潇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神,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僵硬。
“就算给叶家……留个后人。也算给我,留个念想。”叶青的眼泪终于滚落!
她很快擦去眼泪,从手腕上褪下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不容分说地套进林瑄的手腕。
那镯子还带着老人的体温,触感温润,却让林瑄觉得腕上一沉,仿佛套上了一道无形的枷锁。
“这是叶家传给儿媳的。我留着也没用,你戴着。”叶青拍拍她的手背!
“房间给你准备好了,安静。今晚就住下吧,陪陪阿姨。”
林瑄看着腕上碧绿剔透的镯子,看着眼前泪痕未干的老人,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
拒绝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最终,点了点头。
叶青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起身亲自带林瑄去了房间。
房间布置得清雅舒适,一应俱全,推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那株老梅。
夜深了,小院重归寂静。
林瑄洗漱后,坐在床沿,看着腕上的镯子发呆。
门被轻轻推开,叶潇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
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着她。
卧室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暗,将他阴郁的脸分割出明暗的界限。
他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上,停留片刻,然后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眼睛。
“这几天,”叶潇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低沉清晰,刮过林瑄的耳膜和心脏,“我没有做措施。”
林瑄的身体瞬间绷紧,瞳孔收缩。
“你肚子里,”叶潇的手轻轻覆上她平坦的小腹,隔着睡衣的布料,掌心滚烫!
“说不定,已经有了我的种。正在……生根,发芽。”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谈论天气,而不是一个可能正在孕育的生命。
林瑄低头,看着自己小腹上他的手,又抬起眼,看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没有激烈的反抗,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
她只是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
“叶潇,”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空洞,带着淡淡的嘲讽,“你挺自私的。”
为一个毒枭,生孩子?这个念头本身,就充满了荒谬的色彩。
她的人生,她的职业,她的信仰,似乎都在这个可能的“生命”面前,变得摇摇欲坠,可笑又可悲。
“我知道。”叶潇承认得干脆,扯了扯嘴角,“我的种,生下来,可能也是个祸害。但那又怎样?”
他站起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床沿,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来强烈的压迫感。
“你清楚这几天我没碰那些东西。你也知道,我没做任何措施。”
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唇边,目光紧紧锁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林瑄,你心里有数。”
是的,她有数。
从第一次在别墅醒来,身体残留的感觉,到后来几次的纠缠,在药物的冲刷下,安全措施这种问题,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
只是她一直不愿,去深想这个可能性。
此刻,被叶潇如此直白、近乎残忍地摊开在眼前,她无法再逃避。
卧室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许久,林瑄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叶潇的眼睛,吐出几个字:
“有了,就生吧。”
叶潇的身体猛地一震,没料到她会如此平静地接受。
他眼中那疯狂偏执的光芒剧烈闪烁,最终,化为痛楚的暗涌。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低头,狠狠吻住了她的唇。
窗外,老梅的枝丫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夜色无边,将这座静谧的小院,连同其中纠缠难解的爱恨,温柔又残酷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