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夕阳最后的余晖,无力地涂抹在“清溪旅馆”斑驳泛黄的外墙上!
二楼最靠里的那间单人房,窗户用旧报纸糊着,勉强抵挡着寒风。
程笙靠在嘎吱作响的木板床上,用着旧手机,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新闻,试图从网络上那点微弱的风声中,捕捉到江城的只言片语。
傅芸裹着一件程笙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军大衣,蜷缩在墙角那把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地望着糊着报纸的窗户。
小腹的坠痛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提醒着她那个不存在的孩子。
外面的世界,程君念的怒火,傅家的崩塌,网络的谩骂,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妈的!程君念那条老狗,总算有报应了!”程笙突然低低地咒骂一声!
“税务局、经侦、再加上那些丑闻……够他喝一壶了!一时半会儿,应该没空搭理我们了……”
他看向傅芸,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芸儿,我们先在这躲一阵,等风头过去点,再想办法。我身上还有些现金,能撑一段时间。”
“等过几天,我联系一下以前在国外认识的一个朋友,看看能不能……”
他的话没说完,被傅芸空洞的眼神打断。
傅芸只是木然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去哪里?能去哪里?
程君念会放过他们吗?傅家还回得去吗?天下之大,何处是容身之所?她不知道。
一连几天,两人如同惊弓之鸟,白天缩在发霉的房间里,晚上才敢偷偷溜出去,吃一碗最便宜的素面,然后迅速躲回暂时的庇护所。
直到这天傍晚,程笙下楼去买烟,许久未归。
傅芸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她挣扎着起身,想要出去看看。
刚走到门边,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又迅速反手关上了门。
傅芸惊得后退一步,差点撞倒椅子,心脏狂跳,以为是程君念派来的人,或是警察找上门了。
但当她借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看清来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放大!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女人。
大约四十五六岁年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碎花布衣,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
这眉眼,这轮廓……傅芸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妈……妈……?!”
来人,竟然是她记忆中,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一场“车祸”去世的亲生母亲——陆婷!
陆婷看着眼前憔悴不堪绝望的女儿,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快步上前,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傅芸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仿佛要将其揉进骨血里。
她的身体在轻微地颤抖,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芸儿……是我……是妈……妈妈没死……妈妈回来了……”
傅芸被她抱在怀里,整个人都傻了!
属于母亲的气息,让她冰封的心防瞬间崩溃。
她死死抓住母亲的衣服,放声大哭:“妈!妈!你去哪儿了!你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他们都欺负我!都骗我!我……”
她语无伦次,只是不停地哭,仿佛要将这十几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陆婷也泪如雨下,紧紧抱着女儿,不断地抚摸着她的头发,重复着:“对不起……芸儿,是妈妈不好……是妈妈没用……妈妈也是没办法……妈妈不能让他们发现……”
这时,程笙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包劣质香烟,看到屋内的情景,也愣住了,警惕地盯着陆婷:“你是谁?!”
“她是……我妈……”傅芸抽噎着,从陆婷怀里抬起头,对程笙说道,语气里带着自己都不确定的恍惚。
陆婷擦了擦眼泪,放开傅芸,目光转向程笙,眼神锐利地在他身上扫过。
程笙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听傅芸这么说,警惕稍微放下一些,戒备地问:“阿姨?你……你真的是傅芸的妈妈?你不是……去世很多年了吗?”
陆婷深吸一口气,拉着傅芸在床边坐下,程笙也拖过那把破椅子坐下。
陆婷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停留片刻,特别是傅芸苍白憔悴的脸,眼中痛色更深。
她低声开口,声音沙哑:
“是的,我没死。那场车祸,是假的。是我自己策划的。为了……从你父亲,傅振邦身边逃出来。”
傅芸和程笙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陆婷苦笑一下,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陷入久远的回忆:“当年,我年轻,被他花言巧语和表面的光鲜所迷惑,嫁给了他。”
“我以为嫁入了豪门,从此荣华富贵,一生无忧。可后来我才知道,我嫁的不是人,是恶魔,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他和他背后那些人……做的那些事,根本见不得光。”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深深的恐惧:“贩毒,洗钱,走私军火……这些我都隐隐知道,但真正让我下定决心离开的,是他……他们,在搞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傅芸惊呼出声,脸色更加惨白。程笙也骇然瞪大了眼睛。
“对,人体实验。”陆婷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用活人,做各种惨无人道的药物和病毒测试。其中……就包括苏挽月。”
“苏挽月?楚月希的……妈妈?”傅芸的声音有些颤抖。
“没错。”陆婷点头,眼中充满了悲悯,“苏挽月是个可怜的女人,不知怎么被他们盯上,成了实验体。”
“更可怕的是,他们连她生下的孩子都不放过!楚月希,那个孩子,从一出生,就被他们标记了。”
他们认为苏挽月是特殊的‘母体’,她生的孩子,可能具有某种他们需要的‘特质’或‘基因缺陷’,是绝佳的实验材料!”
傅芸和程笙都听得浑身发冷,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我……我那时已经生了你,芸儿。我害怕,怕极了。”陆婷抓住傅芸冰冷的手,握得很紧!
“我偷偷听到傅振邦打电话,要把才几岁的楚月希,也送到那个什么……美洲的实验室去。”
“我不能……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孩子,重蹈她母亲的覆辙,被送进那种人间地狱!”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所以,我偷偷做了我这辈子最大胆的一件事。”
“我利用一次去乡下的机会,偷偷把楚月希从傅家带了出来,送到了很远很偏僻的一个村子里。”
“那女的叫楚语涵,是个看起来普通的农村女人,是苏挽月的闺蜜!不知道因为什么带着楚月婵独自在农村过日子!”
“楚语涵?”程笙疑惑。
“对,楚语涵,后来成了楚月希的养母。”陆婷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她确实把月希养得很好,虽然日子苦,但两个孩子都健健康康的,楚月婵那丫头我远远见过一次,活蹦乱跳。”
“我把人送得足够远,傅振邦和他背后的人,找了很多年,一直没找到楚月希的准确下落。直到……那孩子十六七岁的时候。”
陆婷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遗憾:“是我没用。我只能把她送走,却保护不了她一辈子。”
“后来,楚月希长大了,想出来打工,结果……还是在去南方的路上,被人骗了,卖到了金三角。”
等我辗转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已经被送进了那个魔窟。我……我对不起苏挽月,也对不起那个孩子。”
她看向傅芸,泪水再次涌出:“芸儿,妈妈没用。妈妈救不了她,只能救自己。我假造了那场车祸,烧掉了‘陆婷’这个身份,用事先准备好的另一个身份,逃了出来”
“我东躲西藏,苟且偷生,这些年一直隐姓埋名,躲在这边陲小镇,靠打零工、做点手工活勉强糊口。”
“我不敢联系你,怕傅振邦发现我还活着,会连累你,也怕他再对你下手。”
提到这里,傅芸的情绪再次崩溃,她抓住陆婷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妈!是程君念!是他!他知道我怀了程笙的孩子,他在牛奶里下药,逼我打掉了!他还把我关起来,不让我见人!是他逼我们跑的!是他!”
陆婷听得浑身颤抖,眼中充满恨意,她紧紧抱住女儿:“畜生!程君念这个畜生!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简直禽兽不如!芸儿,别怕,有妈在,妈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程笙也在一旁红了眼眶,拳头紧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等傅芸情绪稍微平复,陆婷擦干眼泪,看着两人:“跟我走吧。我知道一个更隐蔽的村子,在更深的山里,几乎与世隔绝。”
“那里有我一个信得过的老姐妹,能暂时收留我们。日子会很苦,没有大富大贵,甚至要隐姓埋名,像个真正的山里人一样生活。”
但至少,程君念和傅振邦,轻易找不到那里。你们……愿意跟妈走吗?”
傅芸几乎没有犹豫,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用力点头,声音哽咽:“妈,我跟你走!我不要再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他们!”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阿姨,我们跟你走。芸儿在哪,我就在哪。只要能躲开他们,再苦再累,我也认了。”
陆婷看着女儿,又看看程笙,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也有忧虑。
她知道,前路依旧艰难,但至少,此刻,她们母女重逢,还暂时安全。至于未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不能等到天亮。”陆婷站起身,迅速恢复了冷静!
“我去拿点东西,你们收拾一下,只带最必要的。我们连夜进山。”
窗外,夜色已深,寒风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