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捏着一支烟,却没点燃!
他目光落在桌面上摊开的一份边境线报上,眉心拧成川字。
门被轻轻敲响,两下,间隔均匀,力道适中。
“进。”江楠头也没抬。
门推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反手将门带上。脚步声很轻,落在瓷砖地上几乎无声。
江楠抬起眼。
当看清进来的人时,他捏着烟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缓缓松开。
他放下烟,身体向后靠进椅背,目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站在门口的人打量了一遍。
是林瑄。
她穿着一身便装,简单的黑色t恤和牛仔裤!
她站姿挺拔,手臂上隐约还能看到一点未完全褪去的浅淡伤痕。
四目相对。办公室里安静了几秒。
江楠先开了口:“回来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仿佛她只是出了趟远差,而不是经历了生死劫难。
林瑄走到办公桌前,在惯常汇报工作时坐的那张椅子上坐下,动作自然。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迎着江楠审视的目光,点了点头。
“嗯,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许久没怎么说话,也可能是别的。
但语气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
江楠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移开视线,伸手去拿桌上的茶杯,发现茶已经凉透了。
他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
“小何,”江楠开口,语气平静,“走了。家里出了事,母亲重病,需要人长期照顾。他打了辞职报告,我批了。”
他说得很简单,没有提那晚办公室的对峙,没有提何平的背叛,只给了这样一个体面的说法。
林瑄静静地听着。当听到“小何走了”时,她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
她放在膝上的手,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等江楠说完,林瑄从夹克的内袋里,掏出一张普通的银行卡。
她将卡轻轻推到江楠面前的桌面上。
“这里面有五十万。”林瑄的声音依旧平静,没有解释钱的来源,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
“密码是六个零。江队,你想办法,以队里或者别的什么名义,匿名转给他母亲治病用。别说是我给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里听不出是命令还是请求,只是一种陈述:“别让他知道。”
江楠的目光落在那张深蓝色的卡片上,又缓缓抬起,看向林瑄。
他看到了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平静。是失望?是痛惜?还是对那个曾经看好的“徒弟”最后一点的关照?
他没有问这钱哪来的。是叶潇给的?还是她自己别的渠道?有些问题,此刻不需要答案。
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将那张卡慢慢拨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然后拉开抽屉,将卡放了进去,锁上。
“好。”江楠只应了一个字。这是他们之间多年形成的默契,有些事,点到即止,心照不宣。
林瑄似乎松了口气。她坐直了些,目光变得锐利而专注,切换到了工作状态。
“野哥那条线,我打算重新捡起来,深挖。”林瑄开口!
“金三角那边,雾莲死了,他留下的地盘和渠道现在乱成一锅粥。”
“北美那位‘大人’,损失了陈莲这条触手,又折了雾莲这个合作伙伴,不会善罢甘休。”
“他需要新的、稳定的毒品来源和通道。野哥虽然上次损失不小,但根基还在,而且……”
“他够疯,够贪,也够没底线。是那位‘大人’目前最合适的选择。”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精准的语言。
“接下来的方向,我会想办法,在金三角附近活动,从野哥外围的散兵游勇或者失势的小头目入手,摸清他们和北美那边重新搭线的进度、方式,以及可能的新路线。”
江楠的眉头再次蹙起。
金三角,那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比江城复杂危险百倍。
但他没有立刻反对,只是静静听着。
“另外,”林瑄继续道,“温莲,就是之前‘幽灵’派去保护靳言的那个女孩,很快会来队里报到。”
“她是‘幽灵’亲手带出来的徒弟,能力……不在我之下,在某些方面,可能更强。我想重点培养她。”
野哥这条线,国内部分的渗透和情报支持,可以交给她。我们需要新鲜血液,也需要……不那么‘规矩’的手段。”
提到“幽灵”和“温莲”,江楠的眼神深了深。
他知道“幽灵”意味着什么。
用“幽灵”的徒弟,无疑是一步险棋,但也可能是一把能破开僵局的利刃。
“你的计划是,通过野哥这条线,反向打通,摸清北美那边伸进来的所有触手,最终……”江楠接上了她未尽的话,语气凝重。
“对。”林瑄点头,目光灼灼,“野哥想打通国内市场,北美那位想通过野哥重建渠道。”
“我们就利用这一点,让他们以为能成事,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把国内的线牢牢攥住,同时顺着线,把北美那边伸过来的爪子,一只一只,全部剁掉。”
这个计划大胆,激进,充满了风险,但也充满了诱惑。
如果能成,或许能一劳永逸地斩断那位“大人”对国内毒品市场的渗透企图,甚至重创其根基。
但前提是,计划能顺利执行,并且……有足够的力量支持。
办公室里的空气因为这番谋划而显得有些凝固。
江楠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过了许久,他抬起眼,目光直视林瑄,那眼神锐利得像要剖开她的所有伪装,看到最真实的内核。
“你和叶潇,”江楠的声音压得很低,质问道,“合作了?”
这不是疑问,是已经确定的指控。
林瑄能安全回来,能如此清晰地掌握北美和野哥的动态,这一切背后,都隐约晃动着那个危险男人的影子。
林瑄没有回避江楠的目光。
她的表情依旧平静,甚至有些过于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
“是。”她承认得干脆,没有任何辩解,“叶潇的毒品,只走境外。北美,欧洲,中东……他从不往国内销。这一点,我确认过,也……一直在监控。”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说法:
“国内地下市场的毒品,流进来一直有,但近两年,确实少了很多。尤其是高纯度、新型的那些。这不是偶然。”
“叶潇……他在用他的方式,把控着这条线。不允许别人轻易进来,也不允许下面的散货太过分。”
江楠的眉头拧得更紧。与毒枭合作,利用毒枭的力量来打击毒品?
这听起来荒谬绝伦,挑战着执法者最基本的底线和原则。
“你觉得他可靠?”江楠警告开口,“与虎谋皮,林瑄,你知道后果。”
“不可靠。”林瑄的回答出乎意料的冷静,“他是毒枭,是罪犯,是游走在法律之外的亡命徒。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不可靠和危险。”
她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指尖陷入掌心。
“但是江队,我们现在,有更好的选择吗?”林瑄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江楠!
“北美那位‘大人’的触手无孔不入,手段层出不穷。陈莲倒了,他立刻能塞进谢怜和时念。”
“雾莲死了,他立刻能找上野哥。我们按部就班,用常规手段,永远慢他一步,永远被动挨打。”
“我们需要信息,需要渠道,需要……一把能藏在阴影里、替我们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的刀。”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在江楠心上。
“叶潇,就是那把刀。至少目前是。”林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出了一句让她自己都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而且,他……”
她停顿了很久,久到江楠以为她不会再说下去。
“……他对我,有执念。”林瑄终于开口,声音低了下去!
“很深的那种。我能感觉到,也能……利用这一点。在摧毁北美那位、彻底斩断伸向国内的毒爪之前,他这柄刀,暂时,还能握在我手里。”
办公室里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江楠看着林瑄,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出来徒弟。
她瘦了,眼神却更厉了,身上那股子属于刑警的正义感从未消失,但却蒙上了一层孤注一掷的决绝色彩。
她选择了踏入最深的灰色地带,与魔鬼共舞,只为了一个更遥远的目标。
这其中的风险、煎熬、以及可能付出的代价,江楠不敢深想。
最终,江楠叹了口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林瑄,望着窗外渐渐苏醒的城市。
阳光越来越亮,却照不透某些角落的深暗。
“这件事,”江楠的声音从窗前传来,低沉,严肃,“你知,我知。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队里,局里,任何人。”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林瑄身上。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只剩凝重。
“林瑄,这条路,是你选的。后果,你要自己担着。”江楠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像烙铁,烫在两人心头!
“但我相信你。相信你的判断,你的能力,还有……你的底线。”
“别让我失望。也……保护好自己。”
林瑄坐在椅子上,迎着江楠的目光。
清晨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恰好落在她半边脸上,明亮,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模糊。
她没有说“保证完成任务”,也没有说“谢谢信任”。
她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明白。”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阳光在地面上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