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中巴车摇摇晃晃,终于喘着粗气停在了江城长途汽车站脏乱的露天停车场。
车门嗤一声打开,带着一路风尘和汽油味的空气涌了进来。
王虎拎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背包,随着几个同样满脸疲惫的乘客走下了车。
双脚重新踏上江城的柏油路面,感觉有些不同。
不是地面不同,是他自己。
体内那股清凉温顺的力量,似乎对这座庞大、喧嚣、气息混杂的城市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他站在车站出口,看着眼前熙攘的人流、穿梭的车流、远处高耸的玻璃幕墙大楼,深吸了一口气。
“呼……”
他定了定神,辨明了方向。
阴阳殿在古玩街那边,离车站不算近。
他摸了摸内衬里那沓厚厚的钱,又感受了一下体内流淌的力量,决定先走过去,看看这座城市,也适应一下身体的变化。
他沿着记忆中的街道走着,步子不疾不徐。
身上的深蓝色夹克在五颜六色的人群中显得有些土气,但他挺直的背脊和沉静的眼神,却又让他与周围匆忙或疲惫的面孔不太一样。
王虎走过熟悉的街区,看着那些曾经和渊哥、和赵强他们一起吃过烧烤、喝过啤酒的大排档,心里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短短时日,他已经走上了另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条相对繁华的商业街。
两边是百货大楼和各种品牌的专卖店,巨大的广告牌在上午的阳光下反射着光。
王虎正想穿过马路,去另一条更近的小巷。
“虎子?!卧槽!王虎?!”
一个带着惊讶、不确定,随即转为狂喜的大嗓门,突然从侧后方传来。
声音很熟。
王虎脚步一顿,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慢慢转过身。
只见一个穿着紧身黑色运动背心、露出结实肱二头肌和胸肌轮廓的高大青年,正瞪着眼睛,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正是赵强。
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健身包,看样子是刚锻炼完或者正要去健身房。
赵强上下下、仔细细地把王虎打量了好几遍,脸上的惊讶越来越浓。
“我滴个乖乖!
还真是你啊,虎子!
你小子……你这段时间跑哪儿去了?!
人间蒸发啊你!
电话也打不通,信息也不回,我去快递公司找过你,老板说你早不干了!
我还以为你回老家不来了呢!”
他快步走过来,蒲扇般的大手习惯性地就想往王虎肩膀上拍,但手举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皱了皱眉,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盯着王虎的脸,又看了看他明显清瘦却感觉更精悍的身板。
“你……”
赵强咂了咂嘴,似乎在想怎么形容。
“你小子怎么感觉……瘦了这么多?
但好像又……不太一样了?
说不上来。
脸色倒还行,不像生病。
就是这感觉……怪怪的。”
王虎看着眼前熟悉的同学兼兄弟,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高兴,肯定是有的。
赵强是他来江城大学后,最早认识的哥们之一,一起逃过课,一起喝过最便宜的酒,吹过最没边的牛。
可同时,一股沉重的隔阂感也油然而生。
渊哥当初在城西老罐头厂,如同杀神般解决掉血衣楼杀手后,明确地、冰冷地警告过他们。
远离我的世界,永远不要再靠近,忘了今晚看到的一切。
那晚邹临渊的眼神,赵强后来跟王虎喝酒时提起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一脸后怕。
“虎子,你都不知道……
邹哥那时候的眼神,真他妈吓人!
我晚上做噩梦都能梦到!
跟修罗场里爬出来的杀神一样,看人跟看蚂蚁似的……
我、我到现在想起来都腿软!”
王虎知道,那晚的经历给赵强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也正是那之后,赵强虽然嘴上还念叨邹哥厉害,但再也没主动提起过邹临渊,甚至有点刻意避开相关话题。
他回到了自己健身教练的普通生活,似乎想把那晚血腥恐怖的一幕彻底从记忆里删除。
而现在,自己这个曾和他一起目睹那一切、本该和他一样回归正常的兄弟,却主动踏入了那个被警告远离的、危险而神秘的世界。
甚至……身上已经留下了那个世界的印记。
他能告诉赵强吗?
告诉他,我昏迷了七天,差点死了,又活过来了,身体里多了奇怪的力量,以后要跟着渊哥去斩妖除魔、对付尸鬼门?
不能。
王虎几乎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倒不是不信任赵强,而是……他不想把赵强再扯进来。
赵强有他普通但安稳的生活,有健身的事业,有对未来的普通规划。
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前方是吉是凶都不知道,何必让老朋友徒增烦恼和担忧?
甚至……可能带来危险。
“强哥。”
王虎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还是那种憨厚的样子,但眼神里的东西,赵强觉得有点陌生了。
“没啥,前段时间家里有点事,回老家了趟。
手机……坏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王虎含糊地解释道。
“家里有事?要紧不?需要帮忙不?”
赵强立刻关心地问,眼神里的疑惑被关切取代了些。
他是真把王虎当兄弟。
“没事了,都处理好了。”
王虎摇摇头,拍了拍背包。
“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嘛。
想着……在江城再找点事做。”
“回来好!回来好!”
赵强明显高兴起来,一把搂住王虎脖子。
“走走走!正好到饭点了!
咱哥俩多久没见了?
必须得喝一杯!
好好庆祝一下你回归!我请客!
前面有家烧烤店不错,咱整点白的?”
他说着,不由分说就要拉着王虎走。
王虎看了看天色,确实还早。
去见渊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而且……看着赵强热情的脸,他心里也软了一下。
以后,像这样和昔日朋友毫无负担地坐在路边小馆,喝点小酒,吹吹牛皮的时光,恐怕会越来越少了。
“行。”
王虎点点头。
“不过说好了,我请。
我刚回来,还没谢你之前关照我呢。”
“嗐!跟我客气啥!”
赵强大手一挥,但也没坚持。
两人勾肩搭背,走进商业街后面一条小巷子。
果然有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烧烤店,店面不大,但烟火气十足。
这个点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里的安静位置坐下。
赵强熟练地点了几个菜。
20串羊肉串,两个刚出炉酥脆的烧烤羊腰子,一盘拍黄瓜,一盘花生米,又要了一箱本地的啤酒。
“来,虎子,先走一个!”
赵强给两人杯子里倒满酒,端起来。
“庆祝兄弟重逢!
不管之前有啥事,过去了!
以后在江城,有啥事就跟哥说!”
“谢了,强子。”
王虎端起杯子,和赵强碰了一下,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带来熟悉的灼热感。
这平常的烟火气,让他紧绷的心神稍微放松了些。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
赵强主要说他的事。
健身房又来了几个新会员,有个女会员好像对他有意思,但他在犹豫。
之前一起健身的哥们开了个拳馆,想拉他入股,他在考虑。
吐槽江城房价又涨了,买房遥遥无期……
王虎大部分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两句,问点细节。
他还是以前那个善于倾听的虎子,但赵强总觉得,这兄弟心里好像装了什么事,眼神时不时会飘忽一下,像是在想别的。
“对了,虎子。”
赵强啃着羊肉串,看似随意地问。
“你这次回来,打算干啥?
还回公司?
要不……来我们健身房试试?
当个巡场教练也行啊,我跟我经理说说。
你这一身力气,稍微练练,教教基础没问题!”
王虎心里苦笑。
去健身房?
他体内现在流淌着纯阴命格的力量,虽然还不懂得怎么运用,但稍微情绪激动或者不注意,散发出的阴寒气息恐怕都能让普通人感到不适。
去那种充满阳刚血气的地方?
不合适。
“再说吧。”
王虎含糊道。
“我想先看看。
可能……找点别的活。”
“来,先走一个!”
赵强用牙咬开瓶盖,递给王虎一瓶,自己对着瓶子咕咚咕咚先灌了小半瓶,哈出一口酒气,擦擦嘴,这才盯着王虎。
“现在,老实交代吧。
虎子,咱哥俩之间,还有啥不能说的?
你是不是……去找临渊了?”
最后那句话,赵强问得很小心,眼神里闪过一丝王虎熟悉的、混合着关心、好奇,以及一丝极力掩饰的……畏惧。
王虎心里咯噔一下,握着冰凉的酒瓶,没立刻喝。
他看着赵强,注意到对方在提到临渊这个名字时,脖子不自然地梗了一下,握酒瓶的手也紧了紧。
王虎知道赵强在怕什么。
那天晚上,在城西那个废弃的老罐头厂,赵强亲眼目睹了渊哥如同杀神般的一面。
那些血腥的画面,渊哥那双冰冷得不带丝毫人类感情的、仿佛能冻结人灵魂的眼睛,还有空气中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别说赵强了,就连王虎自己,当时也吓得魂不附体。
那根本不是他们认知中的、大学三年的邹临渊,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我……”
王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灌了一口冰啤酒,让那苦涩冰凉的感觉冲下喉咙。
“没,渊哥他……有他自己的事要忙。
我回老家,是家里真有事。”
他选择了隐瞒。
一方面是不想吓到赵强,另一方面,他也隐隐觉得,自己和渊哥现在走的这条路,注定充满危险和未知,把赵强这样的普通人扯进来,不是帮他,是害他。
“哦……”
赵强明显松了口气,但眼神里的那点畏惧和复杂并没有完全散去。
他也猛喝了一口酒,咂咂嘴,语气有些唏嘘。
“唉,临渊他……
现在真是……不一样了。
完全不一样了。”
他抬起头,看着窗外街上来往的行人,眼神有些飘忽。
“那天晚上之后,我好几天没睡着,一闭眼就是……就是那些画面。
虎子,你说,临渊他……到底经历了啥?
咋就变成……那样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和疏离。
“我还是拿他当兄弟,真的。
大学三年的交情,这辈子都忘不了。
可我现在……我有点怕他。
不是怕他害我,我知道他不会。
我是怕……怕他那种样子,怕他那个眼神。
那根本就不是看人的眼神……”
赵强搓了搓自己粗壮的手臂,上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知道他肯定有苦衷,肯定不容易。
一个人,爹妈爷奶都没了,走到今天……可他走的那条道,太吓人了。
那不是咱们普通人能碰的。
虎子,你听哥一句劝,离临渊……稍微远点儿,不是不认他这个兄弟,是……是为你好。
他那条道,水太深,太浑,咱们蹚不起。”
这番话,说得推心置腹,充满了普通人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对兄弟最朴素的关心。
王虎默默地听着,手里的酒瓶攥得更紧了。
他能理解赵强的感受,真的。
如果他还是一个星期前的那个王虎,他可能比赵强还怕,还会躲得远远的。
可是现在……
他感受着丹田处那缓缓流转的冰凉气息,想着昏迷那七天非人的折磨。
想着醒来后身上肩负的东西,想着父母和弟弟充满期望的眼神,想着渊哥那孤独却坚实的背影……
“强哥。”
王虎抬起头,看着赵强,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赵强看不懂的坚定。
“渊哥他……确实不容易。
他走的那条路,是跟我们不一样。
但,路是自己选的。
他有他的理由,有他必须做的事。”
王虎顿了顿,避开赵强探究的目光,语气轻松了些。
“我这次来江城,是找了个新活儿,在个……店里帮忙。
离渊哥那边,也远。
你就别瞎担心了。”
“真的?”
赵强将信将疑,但看王虎表情坦然,不像是说谎,心里也稍微踏实了点。
“啥店啊?在哪儿?靠谱不?工资咋样?”
“就……一个看风水的店,在古玩街那边。
老板人还行,先干着看看。”
王虎含糊地应付过去,主动拿起酒瓶跟赵强碰了一下。
“来,不说这个了。
你最近咋样?健身房生意还行?”
话题被成功转移。
赵强立刻来了精神,开始滔滔不绝地吐槽起健身房的奇葩会员、黑心老板,还有他最近练出的新维度。
王虎听着,时不时插两句,问问细节,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江城大学里,两人就着花生米吹牛打屁的时光。
只是,两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王虎能感觉到赵强身上旺盛的阳气和生命力,也能隐约察觉到他情绪细微的波动。
而赵强,虽然嘴上不说,但总觉得眼前的虎子,虽然还是那个憨厚的兄弟,可身上多了点什么东西,让他觉得既熟悉,又有点……看不透。
一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肉串很香,啤酒很冰,兄弟之间的情谊也很真。
但终究,要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