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柳大爷那一声带着哭腔的“高人救命”,如同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柳家村积压已久的恐惧与绝望。
呼啦啦,院外围拢过来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竟跪倒了一片,磕头声、哀恳声、压抑的哭泣声混杂在一起,在这寂静的山村里显得格外凄惶。
“高人,救救我们吧!”
“那怪物又来了!它吃人啊!”
“求您大发慈悲,除了这祸害!”
狐月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她虽为妖,心性却单纯。
见这许多凡人跪地哭泣,心中不忍,下意识地抓紧了邹临渊的衣袖,低声道:“临渊哥哥……”
邹临渊周身的璀璨金光已渐渐收敛,但他眉宇间那抹冷意却未曾消散。
他目光扫过眼前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每一张脸上都刻满了被长久折磨的惊惧与疲惫。
他上前一步,并未先去理会那只在远处龇牙咧嘴、因金光之威而暂时不敢上前的血尸,而是微微弯腰,伸手托住了跪在最前面的柳大爷的手臂。
“大爷请起,大家伙请起,地上凉!”
邹临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村民耳中。
“你们都不要跪着了,把你们村子发生的事情,原委告诉我。”
邹临渊手臂看似未用多大力道,柳大爷却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柔和力量将他稳稳扶起。
柳大爷抬头,对上邹临渊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眸,心中的慌乱竟莫名地平复了几分。
他老泪纵横,用粗糙的手背胡乱抹着脸:“高人……我们……我们实在是被这邪物逼得活不下去了啊!”
其他村民见柳大爷被扶起,又听得邹临渊话语中的沉稳,也渐渐止住了哭嚎,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但目光依旧充满恐惧地望着那只徘徊不去的血尸,将邹临渊和狐月儿紧紧围在中间,仿佛他们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那血尸似乎从金光灼伤的痛苦中缓过劲来,嗜血的本能压过了对刚才那股至阳力量的恐惧。
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赤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人群,猛地一蹬地面,化作一道黑影,再次扑杀过来!
速度快得只留下残影,腥风扑面!
“啊——!”
村民们吓得惊叫后退,挤作一团。
邹临渊将狐月儿轻轻往身后一护,面对疾扑而来的血尸,这次却不再被动防御。
他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一缕赤红如血的火焰骤然跳跃而起,比之前在马家施展时,更多了几分凛冽的杀伐之气!
“天地玄黄,赤火玄冥,赤火咒,焚!”
咒言再起,古朴而威严。
随着邹临渊的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一道玄奥轨迹,那缕赤红火焰瞬间暴涨,化作一条凝练无比、仅有手臂粗细的火蛇!
这火蛇并非虚幻,而是由极度精纯的赤阳之火压缩凝聚而成,火焰边缘的空气都为之扭曲!
去!
邹临渊剑指一点,赤火光蛇发出一声轻微的破空尖啸,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射向血尸的心口!
那血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赤火中蕴含的毁灭性能量,赤红眼中闪过一丝惊骇,想要闪避,却已不及!
“噗——!”
一声轻微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败革的声响。
赤火光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血尸看似坚韧的躯体,从其背后透出,随即在空中一个优雅的盘旋,消散于无形。
而那只前扑的血尸,动作瞬间僵住,保持着张牙舞爪的姿势,一动不动。
它的胸口处,一个碗口大的焦黑空洞赫然出现,边缘处还有赤红的火星明灭闪烁,却没有一滴血液流出。
紧接着,一丝丝赤红火线以那空洞为中心,迅速蔓延至血尸全身!
“嗬……”
血尸发出一声短促而诡异的哀鸣,整个身体如同被点燃的枯柴,由内而外,“轰”地一下腾起赤红色的火焰!
这火焰燃烧得极其猛烈,却奇异地没有散发出多少热量,只是无声而迅速地吞噬着一切。
不过两三个呼吸的功夫,那凶戾骇人的血尸,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作了一小堆灰白色的灰烬。
夜风一吹,便飘散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整个院落,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村民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那困扰了村子许久、刀枪不入、害了好几条人命的恐怖邪物。
竟然……就这么被这位看似文弱的年轻人,随手一招,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这是何等神仙手段!
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与更加炽热的敬畏!
“没了!那怪物没了!”
“神仙!您是活神仙啊!”
“多谢神仙救命之恩!”
村民们再次激动地想要跪下磕头,这次邹临渊却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气劲托住了众人,让他们无法下拜。
金光渐渐散去,院子里只剩下那股焦糊的臭味,证明着刚才那邪祟的存在。
邹临渊站在那里,月光照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银边,刚才那惊天动地的气势已经收敛,又变回了那个清俊沉静的年轻人。
他上前一步,弯腰扶住了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柳大爷胳膊。
“老人家,快请起。”
邹临渊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诸位乡亲,都请起来吧,地上凉。”
柳大爷被他稳稳地扶起,激动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抓着邹临渊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高人!
谢谢……谢谢您啊!
要不是您,我们……
我们今晚怕是……”
他说不下去,只是后怕地看着血奴消失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小片焦黑的痕迹。
周围的村民也都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脸上混杂着恐惧、后怕,以及一种绝处逢生的希冀。
他们举着锄头棍棒,却不知道该往哪放,只是眼巴巴地望着邹临渊,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恳求。
狐月儿也跑了过来,躲在邹临渊身后,探出个小脑袋,小声问:“临渊哥哥,那是什么东西呀?好吓人,味道也臭死了。”
邹临渊轻轻拍了拍柳大爷的手背,示意他镇定,然后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一张张惊魂未定的脸,最后落回柳老身上。
“柳大爷,这邪物已被我除去,大家暂时安全了。
还有这东西叫血尸!
但这东西不会凭空出现,村子近来是否还发生过其他怪事?
大家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才能根除祸患。”
他的话音落下,院子里先是安静了一下,随即像是炸开了锅。
“对对对!高人说得对!”
“不止这一个!肯定不止!”
“老柳叔,快跟高人说说吧!”
柳大爷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住翻腾的情绪。
他引着邹临渊和狐月儿走到院子里的石凳旁坐下,几个胆大的村民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补充,脸上都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
“唉,说起这个,真是造孽啊!”
柳大爷重重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愁苦。
“差不多是从……从上个月开始的吧?
起初,是谁家丢只鸡,谁家少只鸭。
咱们这山村,家家户户散养点鸡鸭贴补家用,一开始还以为是让黄皮子或者野狐狸给叼走了,也没太当回事。”
旁边一个黑瘦的汉子立刻接口,他是村西头的柳大洪,家里丢了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是啊!可后来不对劲!
丢的鸡鸭,连根毛都找不到!
地上连点血都没有,就像是……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声音带着哭腔说:“俺家的大黄狗,养了七八年了,通人性得很,前几天晚上就在院子里叫了两声,就没动静了。
俺男人第二天起来看,狗窝好好的,链子也被拽断了,狗就这么没了!
生不见狗,死不见尸啊!”
恐慌的闸门一旦打开,压抑了许久的恐惧便倾泻而出。
“然后……然后就轮到人了!”
柳大爷的声音开始发颤,握着旱烟杆的手抖得厉害。
“先是村头的王老蔫,六十多岁的一个老光棍,人有点迷糊,但身体硬朗。
有一天晚上出去解手,就再没回来。
我们全村人打着火把找了一夜,把附近的山头都翻遍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接着是李寡妇家的小子,十六七岁,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一个老头哆哆嗦嗦地指着村南方向。
“晚上说去后山下的套子看看有没有逮着野兔,结果……也没回来!
他娘哭得晕过去好几回!”
“还有马家媳妇,回隔壁村的娘家,按理说天黑前肯定能到家,结果人没了!
娘家人说早就回来了,我们这边根本没见着人!”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愤怒。
短短一个来月,这个原本宁静的小山村,已经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四五个人,加上失踪的牲畜,更是数不胜数。
整个村子被一层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人人自危,一到天黑就紧闭门户,连小孩的哭闹声都少了。
“我们也报过警啊!”
柳大洪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警察来了两三次,查了,也立了案。
可咱们这地方,山路十八弯,离市里又远,警察同志也不能天天守在这儿。
他们搜了山,没找到任何线索,最后也只能说是失踪处理。
可我们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失踪!”
抱着孩子的妇女哭着说:“是啊,肯定是惹上什么脏东西了!
有人晚上起夜,好像看到过黑影,速度飞快,还闻到过一股怪味,就跟刚才那东西身上的味道有点像!
大家都吓破了胆,晚上根本不敢出门!”
柳大爷看着邹临渊,眼泪又流了下来,作势又要跪下。
“高人,您也看到了,那根本就不是人啊!
是吃人的妖怪!
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
山路难走,出去一趟不容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要不是您今晚恰好路过,我们柳家村……
怕是迟早要被这祸害给灭村了啊!”
他这一说,身后的村民又跟着骚动起来,纷纷哀求:
“求求高人,救救我们吧!”
“把那害人的根子给刨了吧!”
“我们给您凑钱,给您立长生牌位,天天供奉都行!”
狐月儿听得小脸发白,下意识地抓紧了邹临渊的衣角。
她虽然是妖,但也从未见过如此专门害人性命的邪物,更没想到这小小的村庄竟遭受了如此大难。
邹临渊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眼神却越来越冷。
等到村民们激动的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大家放心,此事我既然遇上,便不会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柳大爷,各位乡亲,你们仔细回想一下,在开始丢鸡鸭之前,或者第一个人失踪前后,村子里或者附近的山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比如,有没有陌生人来过?
或者,有没有人动过什么不该动的东西,比如……年代久远的老坟?”
他这个问题问得很有针对性。
血尸这种东西,绝非自然形成,必然是人为炼制操控的邪物。
其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修炼邪法的术士,或者一个盘踞在此的邪祟巢穴。
村民们互相看着,努力回忆着。
院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过了一会儿,柳大爷有些不确定地开口:“特别的事……好像也没什么……哦,对了!”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大概一个半月前吧,有个外乡人来过村里,穿着个旧道袍,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说是游方道士,路过讨碗水喝。
当时也没人在意,喝了水他就往后山方向去了。”
“后山?”
邹临渊目光一凝。
“对,就是村子后面那片老林子,咱们叫它黑风岭。”
柳大洪接口道,脸上露出一丝畏惧。
“那岭子深得很,老一辈都说里面不干净,有山魈木客,平时我们砍柴打猎都只在外围,很少往深处去。”
另一个年纪大点的村民犹豫着说:“要说动土……好像没有。
不过,黑风岭靠近深处的地方,好像是有几座很多年没人祭扫的老坟,也不知道是哪朝哪代留下来的,都快平了。
难道……是那里的东西成精了?”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村后的黑风岭。
邹临渊站起身,对柳大爷和众村民说道:“情况我大致了解了。
今夜大家先回去休息,关好门窗,我会在村子周围布下简单的禁制,寻常邪物不敢靠近。
明日天亮,我自会去那黑风岭走一遭,查明根源。”
邹临渊的话语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沉稳力量。
村民们虽然依旧害怕,但看到邹临渊刚才的手段,又听他承诺会管,心里顿时踏实了不少,千恩万谢地陆续散去。
柳老和老伴更是感激不尽,非要给邹临渊和狐月儿换最好的被褥,又烧了热水。
邹临渊婉拒了过多的打扰,只是借了盏油灯,真的在院子的几个角落,用石子看似随意地摆弄了几下,又虚空画了几道常人看不见的符文。
一股微弱但坚韧的无形气息,悄然以这小院为中心弥漫开来,将整个柳家村隐隐护在其中。
回到安排的厢房,狐月儿还有些害怕,小声问:“临渊哥哥,那黑风岭里,会不会很危险?
刚才那个血尸,好像只是最弱的那种?”
邹临渊吹熄了油灯,月光从窗户纸透进来,照在他平静的侧脸上。
“嗯。”
他淡淡应了一声。
“血尸不过是傀儡。
能炼制并操控它的,才是正主。
明日,便去会一会。”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意。
这山村百姓的无妄之灾,已然触动了他心中那杆衡量是非的尺。
无论那黑风岭中藏着什么,这桩祸事,他邹临渊都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