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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又是不要命的奔跑。
世界在跃动,后退,模糊。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每一次蹬地都感觉腿骨在哀嚎。到后来,凯文索性将我驮在背上,他的喘息比我更急促,更绝望。
“唔……下一次,一定要把你们切开……”
那声音,稚嫩得如同初春的鸟鸣,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吐出的台词却冰冷、血腥得令人骨髓发寒。
小孩子有时候就是很奇怪的生物。
那个小小的菲林身影,在黑暗的废墟中如同一个移动的、散发着微光的靶子——那是过度使用源石技艺后逸散的源石尘埃在她周身形成的光晕。在各路童话故事中本该象征着某种圣洁的光环,此刻却只映照出她脸上那近乎空洞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
女孩纤细的手指在学会书写名字之前,学会了如何使用暴力。
这片大地上有无数个像她这样的孩子,他们都会为了仇恨想要我和同伴们的性命。
一想到这里,我心中只有冰冷的茫然和撕裂的愤怒。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抬头望去,令人肝胆俱裂的景象悬在头顶——那些巨大的、由源石技艺凭空凝聚的巨型武器,如同山岳的碎片,就那么静静地、沉重地漂浮在半空。它们投下的阴影,将我们渺小的身影完全吞噬。每一次坠落,都并非简单的“落下”,而是带着审判般的意志,裹挟着碾碎一切的罡风!
随着那孩子每一次抬手施法,仿佛有无形的巨神之拳不断从天而降,我们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崩裂出蛛网般的深痕,一直蔓延到很远。只是眨眼间,前一秒我们的立足之处,便被一个巨大的深坑取代,边缘的混凝土像融化的蜡烛般扭曲变形,地震的冲击波每次都要让凯文差点摔倒。
反击。必须反击。
总之先打断她和那些武器的联系,我看准她的破绽发射防身的弓弩,快速的射击声与箭矢一同飞跃出去。
可——无论是物理的冲击还是源石的技艺,一旦踏入她周围那片无形的领域,便如同泥牛入海,瞬间被一层看不见的绝对屏障所吞噬、湮灭,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宛如规则本身在为她作弊。
好在这种毁灭性的力量似乎并非没有代价。人们总爱调侃“艺术源于生活”——每一次惊天动地的攻击后,那个孩子身体都会出现极其短暂的僵直和颤抖,雪白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让她看起来就像游戏中法力值耗尽的法师,或是格斗游戏里释放了超必杀后陷入硬直的角色。
“就是现在,凯文,冲过去!”
在我的指挥下,凯文好几次抓住时机。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惊人的速度,背着我在崩塌的地面与巨大的深坑边缘险之又险地穿梭。好几次,我们几乎就要冲出这片被无形力场笼罩的死亡区域,眼看生机就在前方!
然而——无数次!
就在那关键的、仿佛触手可及的瞬间!
那个本该抱着毛绒玩偶、在温暖阳光下追逐蝴蝶的孩子,会猛地用小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脑袋,小小的身体因痛苦而蜷缩,翡翠般瞳孔中闪过一丝挣扎的痛苦,但转瞬就被那种空洞的、令人心寒的专注所取代!
“我和普瑞塞斯姐姐约定过了……不会让你们过去的。”女孩喘着气轻声说。
伴随着这声低语,她纤细的手臂再次抬起,指向我们即将突围的方向。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又一块巨大的、足以将整条街道夷为平地的“武器”轮廓,在她头顶的虚空中迅速凝聚成型!那恐怖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们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
“迷迭香!”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苦。
巨大的愤怒和惊悸从我脑海中炸开,“凯文,我们等不到支援了!快!必须抓紧时间冲出去!”
“什么?”凯文瞪眼。
“普瑞塞斯和科西切是一伙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被愚弄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她早就知道!一早就知道科西切的整个布局!知道核心城必然失控!所以她精心安排,演了那场进攻罗德岛的戏!罗德岛的目标,从来就不是正面占领切尔诺伯格!” 我艰难地喘息着,拼凑出那令人心寒的真相,“如果我没猜错,罗德岛的技术小队已经在我们说话的此刻,骇入了我们的通讯和控制系统!他们在争取时间,打算彻底封闭指挥塔的入口!”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明白,眼前的孩子是被刻意留下来的。
罗德岛很可能已经骇入了我们的远程控制面板,他们想要升起整个封闭层,让我和其它整合运动再没有联系,将我们困死在这座注定要毁灭的孤岛。
凯文被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他从未质疑过我的指挥,过去从未有过。但他现在满脸的难以置信,不自觉抬高了声音:“为什么?他们难道不是感染者吗?让核心城撞上龙门,感染者的处境只会更艰难,究竟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没有良心的东西!”
“我知道!我知道!但这并不是我们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我们必须尽快突围!必须将这座城市先停下来,这是我们的城市。”明明越是思考就越是绝望,我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指挥官不能为每次失误而哭泣。
迟早得学会冻结情绪的方法。
就在这时,凯文却突然轻轻将我放回地面——
“事到如今,根本就没什么办法了。”
“我必须,保护你。”
“我一定要做到。”
“欸?”
凯文说的是通用语,是我拉着他一起在阿丽娜那学习的通用语。他学得很慢,为了赶上进度,我在业余时间还得帮他温习——这导致我的通用语比他熟练太多。
现在他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明明能听懂,却不能理解。
为什么呢?明明你就站在我的面前,却感觉如此的遥远?
“抱歉了,大学生……”
凯文说,
“我——要向源石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