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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就算那孩子是个烫手山芋,你还是会毫无保留帮助她……啊啊,你就是这样的家伙。”
塔露拉叹了口气。
“我——”
我刚想反驳,却被塔露拉的语气压了回去。
塔露拉尽量不去看我,只是自顾自地讲述:“我或许还不够了解你,但我足够了解我的养父——科西切。”
“这对姐弟并非重点,甚至整合运动的控制权也不是必要。真正的问题是,他或许想要控制你,想要借你的手操纵些什么。”
我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小声嘟囔:“这种惊人的执念是怎么回事,要知道强制爱在国内是过不了审的……”
“抱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塔露拉苦笑。
只见她轻轻打了个响指,我们面前堆积的废弃物缓缓燃起了火焰。
火光跃动,炽热的气息驱散了夜色的寒冷。
“真好。”
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这招酷的犯规,如果不是手头没有现成食材,真想就地烤点肥的流油的羽兽。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源石技艺。
说起来真的很神奇,明明就在一周之前,我们出门的前一晚,因为天气大好,我们还在切城市政府附近广场上举行了小型篝火晚会。
我和那位来自萨卡兹的厨师老师傅一同做了果木碳烤鸭,作为前菜的蘑菇瘤奶浓汤虽然有些稀,但不失为一道佳品。甜品部分是加了霜星辣糖果熬制的甜辣版树水布丁,每个尝了的人都兴奋到大喊大叫,跑到还没划开的雪地里舔冰。
据说有人因为舌头被困住,一直留到第二天早上。
几个士兵在酒饱饭足后玩起了远距离弩射,带彩头那种——w那边的雇佣兵抱着看乐子的心态,又开了一个盘口,凯文因此失去了一双军靴。
“呜呜呜!大学生!我的军靴啊!”
夜里他一直鬼哭狼嚎,我们不得不把臭袜子塞满他的嘴。
最后是阿丽娜领着浮士德他们几个孩子一起合唱了乌萨斯童谣,歌声飘荡在冰冷夜空下。一曲完毕,所有人一致决定该睡觉的睡觉,该站岗的站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隔多久心却又开始思念。
“大学生,你在听吗?”
“呃,抱歉?”我老老实实承认。
众所周知,大学生上课开小差嘴硬自己没走神,是因为老师没可能朝你丢火球——最多丢个粉笔头。
塔露拉脸上浮现出“我就知道”几个字,扶住额头道:“我是说,科西切那老东西可能想要利用你控制罗德岛。”
“这种事不是显而易见吗?”
出现了,大学生固有,超·低情商发言。
“原来如此。”塔露拉点点头,“看来是我多虑了。”
她居然还一脸欣慰地看着我。我张张嘴,连纠正都不敢,心中只剩一句感慨:我这该死的嘴啊。
“你一定已经有应对办法了。”她肯定地说道。
我忍不住扶住额头,低声问:“为什么……好像我说什么你都信呢。”
——到头来还要怪我说谎。
塔露拉没有回话,只是定定看着我。
然后,她开口了。
“我喜欢你。”
“啥、啥啊?”
突然的告白令我一屁股滑到座位下面去,塔露拉似乎觉得我的反应相当有趣,用手摸着下巴咧嘴眯着眼笑。
她没有追着解释,也没有拿这件事开玩笑,而是换了一个沉静的语气。
“我想和你一起往前走……只是单纯的想看看这条路能不能走通。”塔露拉说:“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还聪慧勇敢的人,你让我们在这片大地上有了可以回去的地方,你让大家过上了更好的生活,你教会了我很多事。”
我怔住了。
她大概是回忆起不愉快的事,稍稍低下视线,驼背说道:
“我从没有见过,有人像你这样。”
她这样重复。
“我?”
“是的。我知道你并不是感染者,但你从来没有把我们当作病人,你平等友善对待我们每一个人。”
“还好……我只是做着每个人都应该做到的事情……吧?”
“你——刚刚把好多人贬低成畜生了。”塔露拉挑了挑眉。
“哎?”我傻眼。
塔露拉诡秘地笑了,像只捉到小虫子的狐狸:“果然,就是因为你是这样的人,凯文也好、霜星、阿丽娜……我们每一个人才不由自主喜欢信赖着你。”
我呆愣愣听着,仰望漆黑的夜空,脑中却闪过他们心狠手辣把我吊在树上抽抽的画面。
“我想,以你的敏锐程度,应该早就察觉到了。我和晖洁的父亲并非一人。我的父亲曾是伦蒂尼姆最古老贵族末裔,由于他过世了,我和母亲不得不回到龙门,在我的舅舅,也就是魏的引荐下认识了我现在的父亲。”
“啊。”
这种时间点,突然投放重量炸弹是怎么回事。
况且我之前压根没有在意这件事:“这样啊……那你就有两个爸爸了……”
事后想来,这种回应好像含着“这样很棒”的意思。
只见塔露拉略微瞪圆双眼,接着抿唇微笑,点头道:“确实。”
塔露拉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看着燃烧的火堆出神,沉默了很久,轻声道:“不愧是你。”
她接着说,语气干净、沉稳,像是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拿我们的命要挟魏彦吾,逼他开放龙门地下产业的管控权,还要求释放他的‘蛇鳞’们。”
她的拳头悄然握紧。
“他还在城市中埋下大量炸弹,并通过媒体半真半假的方式公布出去。”
“最后事件虽然以‘我们被成功救下’收场,但那只是表象——整件事的代价,是龙门半座城市的崩塌。”
“巨大的地壳断裂、城市板块塌陷。人力物力根本无法短期修复……或者说,是被刻意忽略了。”
“就这样,龙门从此诞生了泾渭分明互相仇恨的上下城区。科西切和他的蛇鳞势力也开始逐步渗透、壮大。”
我听得背脊发凉。
“而我们的舅舅……”塔露拉低声补了一句,“用晖洁的话来说——始终像个懦夫。”
“这些年来,晖洁她一直在努力,从未想过放弃。她加入了近卫局,想改变这一切,她不想看着龙门与理想中的城市渐行渐远……但现实的引力太过沉重,两年前的一次绑架案中,因为来不及躲避罪犯事先埋下的源石炸弹,她成为了感染者。”
“再后来,她和自己的同事、朋友一起,彻底离开了龙门近卫局,选择成为守护城市的义警。”
塔露拉说完了。
我沉默了很久,呆呆看着她,想从那张美丽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哪怕是一丝悲伤,一点犹豫。
但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坐在那里,安静地看着火焰。脸上映着跳动的光,好像不曾有过痛苦,也不曾向任何人索要怜悯。
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像太阳一样,温暖而坚定地照耀着别人。所有人都习惯了依赖她的光与热,甚至连她自己,也早已习惯了去照亮别人。
仿佛从没有人注意到,在她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里,失去的一直比拥有的多。
父母、姐妹,安稳的生活……都随着一场又一场战乱、背叛、牺牲逐渐远去,只剩她孤身一人,拎着希望走到了今天。
我嗫嚅着,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这些事情告诉我真的好吗?”
那天,在龙门街头,罪犯的诅咒还未消散。
我尽量不去假设,陈的感染者身份曝光后会发生什么事。
塔露拉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早料到我的反应:“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倒不如说——这是整合运动的大家都知道的事。我只是……希望你也知道。”
话音落下,一阵风起。
附近的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银发被风掀起,火光在她眼中摇曳不定。
她看着我,语气轻柔却分外沉稳:
“大学生,大学生,我到底该选择哪一条路?”
这一次,她没有用沉着的语气替他人做决定,也没有再去演那个众人仰望的英雄。她只是一个疲惫的年轻人,一个在命运岔路口犹豫的女孩,用最真实的声音问我:
“我到底……该怎么走?”
我注视着她那双略显迷茫的眼睛,轻声回答:
“这取决于你要去哪里。”
“不过,无论你要走哪一条路——”
我笑了笑,把外套搭在她肩上。
“我、我们每个人都愿意奉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