洼地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
老刀盘膝坐在水潭边,双目微阖,周身气息沉凝。体内那缕淡紫色的三元始炁,如同被驯服的江河,不再像初得时那般奔腾躁动,而是沿着一个更加玄奥复杂的路线,在拓宽、加固后的经脉中沉稳流转。每一次循环,都带走一丝体内残留的隐痛和此地无处不在的阴寒邪气,将其炼化、排斥。他的“风行诀”似乎也受到了这高品质始炁的滋养,运转起来更加圆融自如,身形不动,却给人一种随时能化风而去的错觉。他在消化门主赐予的造化,也在适应这具近乎脱胎换骨的身体。
周伟明则专注于巩固他的戊土之气。他双掌虚按地面,土黄色的光晕以他为中心,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地扩散、收缩。光罩的范围比之前又扩大了一圈,凝实程度也显着增强。他甚至尝试着将戊土之气更加精细地操控,在水潭周围构筑起一圈低矮的、散发着厚重气息的土垄,如同简易的工事,进一步隔绝邪气,也提供了一点物理防护。他脸上带着专注和一丝欣喜,修为的精进和对力量掌控的提升,是此刻抵御绝望环境最好的良药。
赵振依旧是最让人担心的那个。他靠在土垄内侧,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时不时会失焦,仿佛神魂随时会坠入那片破碎的识海。但他没有再出现之前那种失控的挣扎,只是偶尔身体会轻微地颤抖一下,眉头紧锁,仿佛在无声地对抗着脑内的杂音。他在努力实践老刀和周伟明的方法,用残存的、尚能控制的心神之力,在识海风暴中艰难地维持着一小片“安全区”。这个过程极其消耗心力,但他坚持着。
寂静中,只有微风吹过洼地边缘蕨类植物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山谷深处隐约传来的、令人不安的窸窣动静。
突然,赵振猛地睁开眼,瞳孔收缩,声音带着一丝急促的沙哑:“有东西……靠近!不是那些零散的邪物……是……是人!三个!从西北方向来的!速度很快!”
老刀和周伟明瞬间警醒,立刻停止了修炼,气息收敛,目光锐利地投向赵振所指的方向。
“能感知到具体实力吗?”老刀压低声音问,手已经按在了那根灌注了元气的木棍上。
赵振闭上眼,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似乎在强行从那片混乱的灵觉中分辨有用的信息。“很模糊……他们的气息……和这片邪气同源,但更加凝练……像是……经过系统修炼的。比之前守门的那两个‘空洞’要强……至少是筑基中期,甚至可能有一个接近后期……他们很警惕,在搜索前进,目标……似乎就是我们这里!”
三个筑基中后期!老刀的心猛地一沉。若是之前重伤的状态,他们三人恐怕一个照面就会被拿下。即便现在他和周伟明实力有所恢复,赵振又几乎失去战力,正面抗衡,胜算依旧渺茫。
“能避开吗?”周伟明紧张地问,下意识地加强了戊土光罩。
赵振艰难地摇头,汗水从额头滑落:“不行……他们……有追踪的手段,锁定了这片区域的‘异常’纯净气息……我们……我们就像黑夜里的火把。”
避无可避!
老刀眼神一厉,瞬间做出了决断:“准备迎敌!老周,维持防护,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出手!老赵,尽量干扰他们的感知!我主攻!”
他深吸一口气,将体内奔腾的始炁强行压下,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气息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只有眼中那抹紫意越发深邃。他知道,这将是一场硬仗,也是检验门主赐予他们这份新生力量的试金石。
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枯萎藤蔓和硬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咔嚓”声。三道穿着暗绿色、仿佛与雨林环境融为一体的诡异服饰的身影,出现在洼地外围的邪气边缘。他们身形瘦高,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阴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灰色。为首一人,气息最为沉凝,腰间挂着一个不断蠕动的黑色皮囊,他抬起手,另外两人立刻停下脚步。
“就是这里了。”为首那人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祭坛被毁,残余的净化气息……还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老鼠。”他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那层土黄色的光罩,落在了严阵以待的老刀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杀了,搜魂,弄清楚是谁干的。”他冷冷下令。
另外两人立刻如同鬼魅般散开,从左右两侧逼近光罩,手中各自出现一柄弯曲的、闪烁着绿芒的短刃,显然淬有剧毒。
老刀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为首那人。
左侧那名阴蛇谷弟子率先发动攻击,短刃带着一股腥风,直刺光罩!刃尖与土黄色光罩接触的瞬间,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罩剧烈波动起来!
就是现在!
老刀动了!“风行诀”催动到极致,他的身影如同瞬间消失,下一刻已然出现在那名攻击光罩的弟子身侧!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凝聚了全身始炁的、最简单直接的一记手刀,劈向对方的脖颈!手刀边缘,淡紫色的光华流转!
那弟子显然没料到老刀速度如此之快,仓促间回刃格挡!
“锵!”
手刀与淬毒短刃碰撞,竟然发出了金铁交鸣之声!淡紫色的始炁与绿色的邪气剧烈摩擦、湮灭!
那弟子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带着煌煌正气的力量顺着短刃传来,震得他手臂发麻,气血翻腾,短刃上的绿芒都黯淡了几分!他脸上露出骇然之色:“你的力量……”
老刀得势不饶人,根本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另一只手并指如剑,直点对方心口!指尖紫芒吞吐,带着一股净化一切的意蕴!
就在这时,右侧那名弟子和为首那人同时出手!右侧弟子挥刃斩向老刀后心,为首那人则直接祭出了一面巴掌大小的、由无数细小蛇骨编织而成的骨幡,摇晃之间,一道灰黑色的、充满怨念的诅咒波纹,如同毒蛇般射向老刀!
“小心!”周伟明在光罩内焦急大喊,几乎要忍不住出手。
赵振也强忍着识海的剧痛,将一股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尖刺,射向那祭出骨幡的为首者!
那为首者只是眉头微皱,似乎受到了些许干扰,骨幡的波动略微一滞。
面对前后夹击,老刀眼中紫芒大盛!他竟不闪不避,体内那缕淡紫色的始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在他体表形成了一层极其淡薄、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高道理的紫色光晕!
“三元护体!”
这是他这几日疗伤时,从那滴液体残留信息中领悟出的、对自身始炁最粗浅的运用之一!
“噗!”
右侧弟子的短刃斩在紫色光晕上,如同泥牛入海,只激起一圈涟漪,竟未能破防!
而那道灰黑色的诅咒波纹,在接触到紫色光晕的瞬间,更是如同遇到了克星,发出“嗤嗤”的哀鸣,迅速消融!
“什么?!”两名弟子和那为首者同时惊呼,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们认得这种力量!虽然性质似乎有些不同,但那煌煌正大、镇压邪祟的本质,与之前那贯穿天地、一击毁灭祭坛的紫色光柱,同出一源!
是那个神秘强者的人!
就在他们心神震动,攻势一缓的刹那——
老刀抓住机会,手刀猛然发力!
“咔嚓!”
左侧那名弟子的脖颈被硬生生劈断!他瞪大眼睛,带着无尽的惊骇和茫然,尸体软软倒地。
老刀毫不停留,身形再闪,如同鬼魅般贴近右侧那名因为震惊而失神的弟子,蕴含着净化紫芒的拳头,狠狠砸向他的丹田气海!
“砰!”
那名弟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枯树上,口中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眼看是不活了。
电光火石之间,两名筑基中期的阴蛇谷弟子,陨落!
老刀站在原地,微微喘息,体表的紫色光晕缓缓收敛。连续爆发,对他消耗不小。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锁定在那名为首者身上。
那名为首者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惊怒、忌惮,以及一丝……贪婪。他死死盯着老刀,又看了看那层土黄色光罩和里面严阵以待的周伟明、状态异常的赵振。
“好好好!”他嘶哑地笑了起来,声音如同夜枭,“没想到,除了那个神秘强者,他手下还有你们这样的‘好材料’!抓住你们,抽魂炼魄,定能弄清楚你们的跟脚,说不定还能得到那种力量的秘密!”
他猛地一拍腰间的黑色皮囊!
“嘶嘶——”
一条通体漆黑、只有筷子粗细、头顶却长着一个肉冠的小蛇电射而出,悬浮在他身前,一双竖瞳死死盯住老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阴毒气息。
“能死在我的‘蚀魂冠蛇’之下,是你们的荣幸!”为首者狞笑着,操控着那黑色小蛇,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黑线,直射老刀面门!速度之快,远超之前那两名弟子!
老刀瞳孔骤缩,从那黑色小蛇身上,他感受到了一股致命的威胁!这东西,绝对能破开他的三元护体!
他正欲全力闪避,识海中却响起了赵振拼尽全力的、带着痛苦扭曲的嘶吼:
“老刀!别动!他本体……后方三寸……气机流转有破绽!是虚招!!”
老刀对赵振的灵觉有着绝对的信任,即便此刻它是破碎的!他硬生生止住了闪避的冲动,反而将体内剩余的始炁全部凝聚于双眼,“灵目术”催发到极致!
果然!在那黑色小蛇凌厉的攻击掩护下,那名为首者藏在袖中的另一只手,正悄然掐诀,一股更加隐晦、更加阴毒的力量,如同蓄势待发的毒牙,瞄准的是他即将闪避的落点!
好阴险!
老刀心中凛然,若非赵振提醒,他恐怕已经中招!
他不再犹豫,在那黑色小蛇即将临体的瞬间,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微微一侧,同时并指如剑,并非攻向那小蛇,而是将凝聚了最后始炁的指尖,点向了那名为首者袖中暗藏杀招的手腕!
这一下,完全出乎了为首者的预料!
“噗!”
指尖紫芒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了他手腕的穴道上!
“啊!”为首者发出一声痛呼,袖中凝聚的阴毒力量瞬间溃散!而那黑色小蛇也因为失去了后续操控,与老刀擦身而过,撞在后面的土垄上,炸开一小团腥臭的黑雾。
机会!
老刀强提一口元气,正欲趁势结果了这名为首者。
那为首者却反应极快,受伤之下,毫不恋战,身形猛地向后暴退,同时甩出几张散发着腥臭气的符箓,化作漫天墨绿色的毒雾,阻挡老刀的追击!
“撤!”他怨毒地瞪了老刀一眼,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洼地方向,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在心里,随即身形几个闪烁,便没入了浓郁的邪气之中,消失不见。
毒雾弥漫,老刀没有贸然追击,他退回光罩内,脸色有些发白,刚才连续爆发和最后的精准一击,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
洼地内,暂时恢复了平静。
周伟明撤去了光罩,快步走过来,脸上带着兴奋和后怕:“老刀,你太厉害了!两个筑基中期,一个照面就……”
老刀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目光看向脸色苍白、几乎虚脱的赵振。“不是我厉害,是老赵救了我。”他沉声道,“若非他看破了对方的虚招,死的就是我。”
赵振虚弱地笑了笑,声音细微:“只是……侥幸捕捉到了一丝……真实的杀意轨迹……我的灵觉……虽然碎了……但有时候……反而能……看到一些……被忽略的……细节……”
老刀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他知道,赵振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他抬起头,望向那名为首者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
对方逃了。
但也意味着,他们的存在,他们拥有的“那种力量”(门主的力量),已经彻底暴露在“阴蛇谷”的视线之下。
接下来的,恐怕就不再是这种试探性的搜索,而是……真正的、狂风暴雨般的报复。
他们这颗钉子,已经引起了猎人的注意。
而猎人,绝不会允许钉子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