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无牌面包车像一头肮脏的野狗,在魔都错综复杂的道路网络中疯狂穿行。
车窗外,迪士尼那童话般的城堡尖顶,被迅速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密集的城乡结合部。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了一般。
耗子坐在后排,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巨大的米奇书包,额头上满是冷汗。
书包里是被乙醚迷晕的林蓝,一个价值三十亿美元的宝贝。
耗子的耳朵紧贴着书包,像是在聆听定时炸弹的秒针,生怕里面的孩子突然醒来,或者停止呼吸。
蛮牛坐在副驾驶,壮硕的身躯将整个座位塞得满满当当,他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后视镜里的一切车辆。
开车的是刀疤强。
他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脸上的表情极度亢奋。
“妈的,真他妈刺激!”他终于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嘴角咧开一个狰狞的笑,“那姓林的现在估计已经疯了!三千亿身家又怎么样?儿子还不是攥在老子手里!”
面包车最终驶入了松江区的深处。
这里远离市区的繁华,到处是正在拆迁的废墟和等待改造的老旧厂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杂着工业废料与生活垃圾的复杂气味。
在一条连导航都难以精确定位的泥泞小巷尽头,他们找到了一家名为“顺安旅馆”的二层小楼。
这是一家典型的无证经营的家庭式旅店。
斑驳的墙皮大块大块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墙,像一块块凝固的血迹。
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招牌,上面的“安”字,已经掉了一半。
这里是城市灰色地带的毛细血管,是法律与秩序阳光难以照射到的角落。
平日里,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身份不明、干着临时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或者是一些需要躲避什么的边缘人。
没有人会关心你的来路,也没有人会查你的身份证。
这正是刀疤强选择这里的原因。
三人用现金支付了一周的房费,要了最里侧也是最偏僻的203房间。
……
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狭小而压抑。一张铁架床,一张掉漆的桌子,一把缺了腿的椅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墙壁上,是前任房客留下的暧昧不明的污渍。
刀疤强没有在意这些。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卷黑色的宽胶带,将那扇唯一的小窗户,从里到外,严严实实地封了起来,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接着,他又让蛮牛用一条湿毛巾,紧紧地堵住了门板下面的缝隙。
他们要的,不仅是隔绝视线,更是隔绝声音。
做完这一切,耗子才小心翼翼地拉开米奇书包的拉链,将依旧昏睡的林蓝,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了那张散发着霉味的床上。
小家伙的脸蛋,因为药物的作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他那身可爱的小狮子连体衣,在如此肮脏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一颗不慎落入泥潭的珍珠。
三个人围在床边,看着这个沉睡的婴儿,眼神中不再有绑架成功时的兴奋,而是一种看待货物的冰冷审视。
“这小崽子,长得倒挺水灵。”耗子搓着手,嘿嘿地笑,“不愧是首富的种。”
“水灵顶个屁用,”刀疤强冷哼一声,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点燃了嘴里的烟,深吸一口,吐出的烟雾瞬间让本就污浊的空气,更加呛人,“他现在,就是咱们的催命符。要么,让咱们一步登天;要么,带着咱们一起下地狱。”
……
夜幕降临,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刀疤强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一团鬼火。
林蓝体内的乙醚药效,终于渐渐散去。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漆黑的天花板。
空气中是陌生的刺鼻气味。
温暖的怀抱不见了,熟悉的面孔不见了,父亲身上那令人安心的味道,也消失了。
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这个还不到一岁的婴儿。
他的小嘴一撇,先是发出了几声压抑的抽噎。
随即,当他确认自己真的身处一个孤立无援的环境中时,那抽噎瞬间爆发成了撕心裂肺的啼哭!
“哇!哇啊!”
那哭声充满了恐惧,像一柄锋利的锥子,轻易地就穿透了这间小旅馆那如同纸糊一般的薄墙。
“操!让他别哭了!”刀疤强烦躁地低吼一声。
耗子上前,笨拙地想要去抱林蓝,可他身上浓烈的烟臭味和陌生的气息,反而让林蓝哭得更加大声,小身体剧烈地挣扎着,小脸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伴随着一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声音:“楼上的……侬好……啥情况啊?小孩子哪能哭成噶样子?”
三人对视一眼,神色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是旅馆的老板老周。
老周今年五十多岁,一个老实巴交、甚至有些窝囊的本地男人。
这栋小楼,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私房,靠着收这些外来人员的租金,勉强度日。
他平生最怕的,就是惹麻烦。
可这孩子的哭声,实在是太凄厉了,凄厉得让他这个当过爷爷的人,都有些心惊肉跳。
他这才硬着头皮,上楼来问一句。
刀疤强对耗子和蛮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别出声。
然后,他猛地一把拉开了房门。
昏暗的走廊灯光,照亮了他那张写满了戾气的脸。
他像一头被惊扰的恶狼,一把揪住老周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推搡到对面的墙壁上。
“砰”的一声闷响。
“看你妈个x!老子亲儿子发烧,哭两声怎么了?关你屁事!”刀疤强压低了声音,但那股凶狠的劲头,却让老周两腿发软。
说着,刀疤强故意转身,从床上粗暴地抱起还在大哭的林蓝,用力地晃了晃。
林蓝被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哭声戛然而止,转为惊恐的小声抽噎,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恐惧地看着眼前这个可怕的男人。
老周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他眼角的余光,还是瞥见了一些让他感到疑惑的细节。
这个自称是孩子父亲的男人,满脸横肉,一身匪气,怎么看都不像善类。
而那个孩子,虽然脸上挂着泪,却依旧能看出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宝宝。
更重要的是,孩子身上那件小狮子连体衣,面料和做工,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名牌货。
这和刀疤强那一身地摊货的打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且,这两人长得没有一丁点儿相像的地方。
一丝怀疑在老周的心里升起。
但他一接触到刀疤强那仿佛要杀人般的眼神,那丝怀疑,瞬间就被巨大的恐惧给浇灭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万一真是人家家务事呢?
这些人一看就不好惹,报了警,万一警察没把他们怎么样,回头报复我怎么办?
无数个明哲保身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最终,他选择了懦弱。
“没……没事……我就是问问……你们轻点……吵就吵点吧……”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挣脱了刀疤强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下了楼,再也不敢回头。
看着老周那狼狈的背影,刀疤强不屑地“呸”了一口,重重地关上了门。
房间再次陷入黑暗。
而那个本可以拯救林蓝的唯一机会,也就此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