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优作先发制人,将话题定位在“孩子调皮添麻烦”的层面,试图淡化问题的严重性。
远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啜饮一口,露出享受的神情。
然后,他才放下杯子,看向优作,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却深了些:“麻烦?”他重复了一遍,语气轻松,“确实是麻烦。而且……是很大的麻烦。”
他承认得如此直接,反而让优作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微微一滞。
然后,远介就不说话了。他悠然自得地继续泡茶、斟茶,仿佛工藤优作不存在,或者只是一个来陪他品茶的普通朋友。茶香袅袅,室内只有烧水壶轻微的鸣响和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优作坐在那里,面前的茶汤从热气腾腾到温凉。远介的沉默像一张不断收紧的无形大网,那种毫不在意、尽在掌握的从容,比任何咄咄逼人的质问更让人倍感压力。
优作能感觉到,对方在等他先开口,等他露出破绽,等他……主动将筹码放上谈判桌。
三分钟,在死寂的沉默中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优作端起面前已经微凉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但此刻入口只有苦涩。他放下杯子,脸上重新挂起那种社交性的、带着歉意的笑容:
“高桥先生,这段时间,承蒙您对犬子的……‘照顾’。”他在“照顾”二字上加了微不可察的重音,“我们做父母的,疏于管教,深感惭愧。“
”一点小小的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高桥先生多多包涵,今后对孩子……高抬贵手。”
说着,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烫金的信封,轻轻推到远介面前。信封没有封口,能看见里面是一张支票,金额栏赫然写着:50,000,000円。
五千万日元。一笔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的巨款,足够买下一套不错的豪宅,或者让一个人逍遥快活很久。
这是工藤优作,作为世界级推理小说家的底气,也是他试图用来“解决问题”的第一块敲门砖——用钱,堵住对方的嘴,买回儿子的秘密和平安。
远介的目光落在那信封上,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将支票从信封里抽了出来,举到眼前,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和签名。
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不是假笑,而是一种仿佛看到什么有趣事物的、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容。
“工藤先生真是……太客气了。”他笑着说,然后,在优作略带期待和紧张的注视下,非常自然地将支票折好,放进了自己家居服的口袋里。动作流畅得仿佛收下一张普通的名片。
“这茶凉了,我再给您续上。”远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又拿起水壶,给优作空了的杯子注满热水,也给自己续了一杯。
然后,他又端起了自己的茶杯,继续慢条斯理地品了起来,眼神甚至愉快地欣赏着窗外的夜景。
优作:“……”
他愣住了。支票收了,然后呢?话呢?条件呢?儿子呢?对方这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想。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像谈判时对方收了你昂贵的礼物,然后笑眯眯地请你继续喝茶,绝口不提正事。
一股被愚弄和轻视的怒火,混合着对儿子处境的极度担忧,在他胸中升腾。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握成了拳。镜片后的眼神,第一次锐利地射向远介,不再有任何迂回:
“高桥先生,”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父亲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的焦灼,“不知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孩子,现在何处?做父母的,实在挂念。还请您……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给个准话。”
远介终于放下了茶杯。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茶夹,夹起一枚用过的小茶点,放进旁边的渣斗,动作慢得让人心焦。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头,看向优作,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意味深长的、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的凝重。
“优作先生,”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您有没有听说过……那个将令郎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组织,他们对于自己组织内部.......那个药物的‘作品’,有一份非常详细的……观察名单?”
优作的瞳孔猛地一缩!
远介继续用那种平淡却骇人的语调说着:“那份名单上,记录着每一个服用过那种药物的人,后续的所有状态——死亡,存活,或者……不明。”
他刻意在“不明”上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优作的脸。
“而好巧不巧,”远介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巧合感,仿佛在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就在不久之前,那个组织的人,似乎对工藤家的旧宅……进行了一次非常‘专业’的搜查。想必,是想确认什么吧?”
优作的背脊,瞬间绷直了!冷汗,悄无声息地浸透了他的衬衫内衬。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甚至是他和有希子匆忙回国的原因之一!
“更巧的是,”远介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我碰巧……嗯,通过一些不太常规的渠道,‘瞥见’了那份名单的某个片段。而令郎工藤新一的名字后面,跟着的状态标注,正是……‘不明’。”
“叮——!”
优作手中端起的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碰撞脆响。
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和后怕!名单!“不明”!这意味着新一仍然在组织的观察甚至追杀名单上!
这比任何直接的绑架勒索,更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这关乎儿子,甚至他们全家未来的生死!
远介似乎很满意看到这个反应。他伸出手,拿起公道杯,姿态优雅地替优作那因为手抖而洒出些许茶汤的杯子,缓缓注满。
“来,优作先生,”他声音温和,像最体贴的主人,“喝茶。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优作死死地盯着面前那杯重新满上的、滚烫的茶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他眼中剧烈翻腾的情绪。
震惊、愤怒、恐惧、对儿子处境的揪心、对眼前这个年轻人深不可测手段的忌惮……种种情绪交织冲撞。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推理能力和冷静头脑,在这个看似年轻,甚至孩子辈的对手面前,竟然有些不够用。对方不仅抓住了新一的现在,更捏住了可能致命的未来把柄!
他缓缓抬起头,摘下眼镜,用指尖揉了揉眉心,再戴上时,脸上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下,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认命般的冷静。
“高桥先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再绕任何圈子,“您……直说吧。想要什么。 只要是我工藤优作能做到的,一定……办到。”
他妥协了。在对方抛出“组织名单”这个重磅炸弹后,他不得不妥协。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更大的代价。
远介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堪称“满意”的笑容。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雪花。细密的雪沫在东京的夜空中飞舞,被城市的灯光染上各种颜色,迷离而冰冷。
远介伸手,按下了窗边一个不起眼的按钮。窗户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瞬间,冰冷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呼啸着灌入温暖如春的室内!茶海上的白气被吹得四散,优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远介就站在那道缝隙前,任由寒风拂动他的头发和衣角。他没有回头,声音顺着寒风传来,清晰,冰冷,斩钉截铁:
“五十亿。日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