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死寂，沉甸甸地压在这片由纯粹魔力构筑的空间之中。
斯特迪文变幻出的那两件无与伦比的魔法造物——时钟与星轨仪，虽然光芒已经黯淡，但其残存的轮廓依旧在空气中投下虚幻的阴影，仿佛是两只沉默的巨兽，无声地见证着这场足以颠覆世界认知的谈话。
秽瞳巨魇、原初之界、被庇护的降临、死诡木偶……每一个名词都像是一座崩塌的山脉，将拉德维格与凯撒的心神彻底掩埋在阴霾之下。
终于，一声低沉的、仿佛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的龙吼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宁静。
拉德维格巨大的龙首缓缓抬起，他的目光穿过漂浮的古老仪器，死死地锁定在斯特迪文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
“斯特迪文，你说了这么多……你最终想表达什么呢？”
他的声音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巨爪在岩石上刻下，
“这些位于苍穹之外，甚至超越了存在本身的事情，你告诉我们，究竟有何意义？”
这个问题，务实而沉重。
一旁的凯撒也微微颔首，他彩金色的竖瞳中同样充满了困惑。
这位至圣法师告诉了他们这么多消息，展现了宇宙的终极隐秘，其目的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满足两条巨龙的好奇心。
他葫芦里卖的药，其味道已经超出了他们能想象的范畴。
斯特迪文闻言，平静地抬手一挥。那巨大的时钟与星轨仪便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化作无数光点，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书籍洪流之中。
他收起了自己的魔法，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据我所知，七位原初之神中，只有一位最喜欢干涉无数个位面的事情。而那位高高在上的存在，最喜欢玩弄这无数位面的生灵。”
他顿了顿，仿佛在给两头巨龙留出理解的间隙，接着投下了一枚真正的惊雷。
“因此，既然秽瞳巨魇能获得其帮助，我们同样也能获得她的帮助。”
“什么——！”
拉德维格的反应远比话语来得更快。他那庞大的青铜龙躯猛地一下扳得笔直，巨大的龙爪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摩擦声，整条龙仿佛一根被瞬间拉紧的弓弦。
他目瞪口呆，用近乎咆哮的音量大声喧哗道：
“斯特迪文，你疯了吗？你要我们前往原初之界，去寻求原初之神的帮助？”
“开什么玩笑……那种地方是我们可以踏足的吗！”
“况且，要去也是你去！”
他巨大的头颅激烈地摇晃着，仿佛要将这个荒谬绝伦的想法甩出脑海，
“你知道的，本大爷五百年前还想过统治世界，怎么……怎么都算不上一位好龙！我去了，恐怕人家神明大人连话都懒得听，直接一指头就把我从存在的概念里抹掉了！”
拉德维格会这样想毫不奇怪，毕竟自己五百年前做的事情实在不光彩。
凯撒听到这位曾经桀骜不驯的魔龙王竟说出如此一番自我剖析的话，彩金色的瞳孔中也不由得浮现出一抹异样的光彩。
他看向拉德维格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几分纯粹的敬畏。
承认自己的强大易如反掌，但敢于直面自己过去的愚昧与错误，这份勇气，即便是圣龙王，也无法不为之动容。
跟在拉德维格脚边的小紫，更是被自家老大这番话震得两个紫色小翅膀都僵住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然而，面对拉德维格激烈的反应，斯特迪文那张仿佛永远镌刻着严肃与智慧的脸庞上，竟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笑了。
那并非嘲讽，也不是冷笑，而是一个真切的、带着几分奇异色彩的笑容。
这位一丝不苟的至圣法师摆了摆手，用一种近乎轻快的语调，慢慢说道：
“拉德维格，关于这一点，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如果说，对比起我来，那位掌管所有位面情感与快乐的原初之神，她更喜欢你，你会怎么说？”
“绝对不可能！”
拉德维格几乎是吼着回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
在他看来，这简直是宇宙间最荒唐的笑话。
斯特迪文是谁？是这个世界的守护者，是人类的最强法师，是为了守护这个位面甘愿舍弃自身一切情感与欲望，如同磐石般矗立在次元边界的崇高存在。
任何神明，若真有善恶之分，都绝无可能将一头曾经的灭世魔龙，置于这样一位守护者之上。
“那位至高无上的原初之神，被誉为‘永不停奏的竖琴’。”
斯特迪文的笑容敛去，但眼神中的那份奇异光彩却愈发明亮，
“她对善恶没有绝对的分明。在她看来，一切评判的标准只有一个——是否能让她动容、愉悦与开心。那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目光穿透了时空，仿佛看到了那位端坐于概念源头的存在。
“在她眼中，我只是一位不知疲倦、窥探法则、从其他世界窃取力量来修补篱笆的乏味小偷。而你，拉德维格……”
斯特迪文的视线重新聚焦在这头青铜巨龙身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作为曾经的灭世魔龙王，正是她最喜欢的故事里面，最不能缺少的核心角色——大魔王！”
“在那位原初之神看来，拉德维格，你所拥有的勇气与野心，你那妄图颠覆这个世界秩序的过往，并非罪恶，而是一个精彩故事所必备的，最闪耀的特质。你是整个故事的核心……”
拉德维格直接傻眼了。
这是什么鬼？
这是什么离谱到连龙族最古老的传承都不会记载的鬼话？
喜欢大魔王？因为故事精彩？
他那颗曾经搅动世界风云、自认为能算计一切的龙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了。
无数混乱的信息流如同失控的魔法元素在他意识中乱窜，最终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就在拉德维格的思维陷入停滞时，一旁沉默许久的凯撒，在经过一番深沉的思索后，缓缓开口了。
他那如同熔金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却又蕴含着某种古老知识的印证。
“斯特迪文，你提到的这位原初之神……莫非是，莉瑞尔-艾拉，欢愉之神……”
斯特迪文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发自内心的赞叹。
“是的，没错。不愧是掌握恒星之力的圣龙王，血脉中的传承果然不同凡响！”
他肯定了凯撒的猜测，随即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凝重。
“我已经可以确定，帮助秽瞳巨魇的，正是这位原初之神。”
“只要你能让她高兴，或者说，只要你能成为她最喜欢的故事，让她觉得你的存在比秽瞳巨魇那个邪恶东西更有趣，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将神助赐予你！”
“根据来自数亿年前，最古老的古典记载，这位原初之神也是七位之中，最喜欢和万千世界的生灵打交道的存在。”
“她最喜欢收集那些在她看来有意思的故事，并将那些故事的主角，当作她棋盘上最珍爱的棋子。”
说完，斯特迪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依旧处在石化状态的拉德维格，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两头巨龙的耳中。
“尤其是传说中，大魔王的故事……”
拉德维格彻底僵住了，他的思维，连同他那庞大的青铜龙躯，都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凝固，化作了一尊沉默的雕塑。
就在这片几乎能听到尘埃落地的死寂中，一个清脆稚嫩的童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带着纯粹的崇拜与喜悦。
“芜湖，不愧是老大，老大最棒咯！”
声音的源头，正是趴在拉德维格巨大头颅顶端的小紫。
这个小家伙的思维单纯如纯净的水晶，他听不懂什么位面法则，也理解不了原初之神的喜好有多么扭曲，他只捕捉到了一个核心信息
——自己的老大，连那高高在上、伟岸无比的神明都喜欢。这足以让他感到与有荣焉，自豪感瞬间爆棚。
然而，这声欢呼刚一出口，小紫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金色巨龙与至圣法师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让他那小小的身躯不由得一颤。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不好意思，两个紫色的小翅膀不安地扇动了一下，随即迅速把头埋低，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把自己藏进拉德维格坚硬的龙鳞缝隙里。
“哈哈哈哈——！”
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轰然爆发，凯撒那如同熔金般的声音开始回荡。
这位圣龙王被小家伙天真烂漫的反应彻底逗乐了，他那彩金色的竖瞳中满是笑意，这稚嫩的童音如同一缕清风，吹散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沉重与荒诞。
斯特迪文那张严肃的脸上也再次浮现出笑意。
他只是心念微动，周围的魔法元素便自发汇聚，一个由纯粹奥术能量构成的虚幻手掌凭空出现，带着柔和的光晕，轻轻地、安抚般地抚摸了一下小紫蜷缩起来的龙首。
一股暖流从头顶传来，顺着脊背一直流淌到拉德维格的心底。
无论外界的风暴如何猛烈，无论他面对的敌人多么不可理喻，小紫的存在，永远是他内心最柔软、最温暖的港湾。
这位曾经的灭世魔龙王，心中的混乱与僵硬，竟被这小小的插曲抚平了些许。
“既然没问题了，我就继续说了……”斯特迪文收回了魔法手，脸上的笑意敛去，神情重新变得专注而认真。
他看着拉德维格，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因此，拉德维格，你是我们此行最关键的存在。我敢断言，若是没有你，那位欢愉之神，莉瑞尔-艾拉大人，恐怕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拉德维格胸腔中翻涌着五味杂陈的情绪。他依旧无法完全消化这个事实。
一位原初之神，竟然会讨厌一位为了守护世界而舍弃一切的至圣法师，反而对自己这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妄图用战火与毁灭来征服世界的魔龙王青眼有加？
这听起来，比任何吟游诗人最离奇的史诗都更加荒诞不经。
随后，斯特迪文的目光转向了凯撒，那锐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赞许，他继续缓缓说道：
“我没想到你会把圣龙王凯撒也一并带来。原本，我以为只有我和你前往原初之界，而现在有了凯撒，我们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大提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投下了一句让拉德维格龙心猛地一跳的话。
“我原本的打算，是我留守在我的图书馆内，为你始终维持着通往原初之界的通路。毕竟，要稳定地链接那种地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什么？”拉德维格那刚刚平复些许的心绪瞬间又提了起来，一股怒意混杂着惊骇直冲头顶，“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一条龙去？！”
让他独自面对一位喜怒无常、以玩弄生灵为乐的原初之神？这和直接送死有什么区别！
他巨大的龙爪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在坚硬的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喉咙深处已然酝酿着低沉的咆哮。
斯特迪文仿佛预料到了他的反应，平静地接上了下一句话，让他即将爆发的怒火骤然一滞。
“我原本打算将我的一丝魂魄，附着在你胸口的那件青铜饰品之上，以此为你指引方向，并在关键时刻提供有限的帮助。”
“但现在……凯撒的到来，意味着我可以亲自与你一同前往了。”
凯撒闻言，巨大的头颅微微颔首。
他瞬间便理解了斯特迪文的全盘计划。
作为掌握恒星之力的圣龙王，他的力量与星界相连，用来维持一个稳定指向原初之界的时空锚点，确实是最佳的选择。
而且，他心中还有一层更深的考量。
作为恒星之龙，他与遥远星界中的部分强大星灵都签有契约，能够借用他们的伟力。
而宇宙中所有的星灵，无论强弱，名义上都服侍于另一位同样深不可测的原初之神——群星之主。
根据龙族最古老的传承秘闻，七位原初之神之间的关系远非和睦，甚至可以说是彼此对立。
自己作为群星之主麾下星灵的契约者，身上早已烙下了那位神明的印记。
若是自己出现在欢愉之神莉瑞尔-艾拉的面前，那无异于一种挑衅。别说获得帮助，不被当场抹杀就已经算是幸运了。
因此，正如斯特迪文所说，此行，拉德维格是最好的人选。
是的，他是最好的龙选。
凯撒彩金色的瞳孔凝视着依旧处在震惊与迷茫中的青铜巨龙。
没有谁，比这位曾经让世界为之颤抖的“大魔王”，更适合去觐见那位掌管一切情感与喜欢故事的原初之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