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引着苏墨穿过一片排列整齐的营帐区域,最终在一顶看起来与其他将士所用并无二致、却明显更为干净整洁的帐篷前停下。这顶帐篷的位置颇为巧妙,离他的营帐不远,隐隐处于一种被保护的范围内。
帐门外,一名身着干净布衣、年纪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垂手恭立,见到萧煜与苏墨前来,连忙躬身行礼,神色间带着紧张与恭敬。
“将军,姑娘。”
萧煜看向苏墨,语气比平日温和了许多:“墨丫头,她叫小禾,是军中一位牺牲校尉的女儿,母亲早逝,孤身一人。我看她手脚麻利,人也老实,便安排过来照应你的起居。军营之中,多有不便,有个自己人打理杂事,你也好专心研制。”他的考虑周到,既解决了生活不便,也安置了忠烈之后。
苏墨闻言,想到方才萧明宇将军亲切的态度和那句“去找你萧大哥”,心中微暖,下意识地便想拒绝。她自幼家境普通,后又历经磨难,早已习惯事事亲力亲为,并不习惯被人伺候。话到了嘴边:“萧大哥,不必如此麻烦,我……”她却忽然顿住了,她看向小禾那双带着期盼又有些怯生生的眼睛,又想到这是萧煜的一番心意,且军中规矩或许与外间不同,自己初来乍到,不应过于特立独行。于是,她将到口的拒绝咽了回去,转而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地道地:“如此,便有劳小禾姑娘,多谢……萧大哥费心安排。”这一声“萧大哥”叫得自然,仿佛理应如此。
萧煜听到这个称呼,冷峻的眉眼似乎又柔和了些许,他对小禾吩咐道:“好生照顾苏姑娘,一应需求,直接去后勤处支取,若有难处,即刻来报我。”
“是!将军!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服侍好姑娘!”小禾连忙保证。
萧煜转回目光,对苏墨道:“你先稍作休息,整理下行装。晚些时候,我再来寻你。”他的声音低沉却不再冰冷,带着一种自然的关切。
“好,有劳萧大哥。”苏墨再次应道。
萧煜这才转身大步离去。一直跟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副将,此刻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致的惊讶。他跟随少将军多年,深知其性情冷峻,不苟言笑,何曾见过他用如此温和的语气同人说话?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年轻姑娘?这位于姑娘,看来绝非寻常。副将不敢多瞧,连忙收敛心神,紧跟萧煜而去。
苏墨并未留意到副将的异样,她对小禾温和地笑了笑:“我们进去吧。”
掀帘入帐,内部陈设简单却整洁。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简易衣箱,以及一个放着铜盆的架子,便是全部家当。床上铺着厚实的被褥,虽是军用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帐内角落还放着她的那几个箱笼。
苏墨环视一周,居住条件不错,但并未看到工作台或适合绘制图纸的地方。她想起萧煜说晚些再来寻她,心中估摸着,大概是要带她去专属的匠作场所了。
小禾手脚麻利地开始替苏墨整理箱笼,又将铜盆注满热水,恭敬道:“姑娘,一路风尘,先洗漱一番吧?奴婢伺候您更衣。”
苏墨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好。小禾,你若方便,去帮我取些简单的吃食来可好?有些饿了。”她实在不习惯被人贴身伺候,寻了个理由支开她。
小禾愣了一下,应了声“是”,便快步出去了。
帐内只剩下苏墨一人。她走到床边坐下,合上眼休息。帐外,远处校场隐约传来富有节奏的操练声,低沉而富有力量感。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墨精神稍复。小禾尚未回来。她起身穿好鞋子,决定出去走走,熟悉环境,远远看看那操练的校场。
她刚掀帘走出营帐,恰逢小禾端着一个食盘回来。
“姑娘,您要出去?”小禾见状,连忙放下食盘就想上前。
苏墨再次婉拒:“我就在附近走走,不必跟着。”她走了两步,却又停下,转过身真诚地说道:“小禾,我并非不喜你。只是我出身寻常人家,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你若愿意回去,我可以去同萧将军说。”
小禾急忙道:“姑娘!奴婢不想回去!奴婢听闻姑娘是极厉害的人!就想留在姑娘身边,哪怕只是打打杂、跑跑腿也好!求姑娘别赶我走!”她眼眶微红,真心想留下。
苏墨看着她急切的模样,心中一软,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不过,我这里的规矩不多,只需做好我交代的事即可,无需时刻紧张着要‘伺候’我,可明白?”
小禾破涕为笑:“明白!谢谢姑娘!”
“吃食先放着,我回来再用。”苏墨吩咐完,便朝着操练声传来的方向慢慢走去。
她寻了一处地势稍高、距离校场尚有百余步的位置停了下来,远远眺望。
只见偌大的校场上,成百上千的兵士正分为数个方阵操练。枪尖如林,呼喝震天;箭矢破空,阵法变幻,充满肃杀的韵律美和力量感。苏墨心中涌起震撼与敬意。
同时,她的“职业病”又犯了。目光开始分析营地布局:营帐排列暗合防御阵型,通道宽阔交错,了望塔视野极佳,辎重堆放考虑周全……整个军营宛如一件庞大的精密作品。她看得入了神。
校场点将台上,正在监督操练的萧煜,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全场,很快定格在了远处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只见苏墨独自静立坡上,寒风吹拂着她的衣裙发丝,她却恍若未觉,专注眺望,神情沉静认真,仿佛在研究精密仪器。
萧煜眉头微动,沉吟片刻。他招来身旁的副将,低声吩咐了几句,语气温和:“去请墨丫头过来吧,让她近处看看。”
副将领命,心中再次为少将军这罕见的温和态度感到惊讶,快步向苏墨走去。
苏墨正沉浸在观察中,忽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和一道沉稳的男声:“苏姑娘?”
她回身见是一位身着铠甲的将领,敛衽行礼:“将军。”
那副将抱拳回礼,态度客气:“苏姑娘,少将军有请,请您至点将台一观。”
苏墨微微一怔,点头:“有劳将军带路。”
在副将引领下,苏墨穿过部分操练区域,走向点将台。沿途士兵虽好奇,但军纪严明,无人议论。
登上点将台,风更大了一些。萧煜正负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扫视全场。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看向苏墨,冷峻的脸上线条似乎不那么紧绷了。
“见过萧大哥。”苏墨依礼道,称呼自然。
“嗯,不必多礼。”萧煜的声音比平日温和许多,“既来了军营,便多看看。这些都是军中儿郎日常操练的情形,或许对你日后研制器械有所启发。”他的考虑周到,近距离观察士兵训练状态、装备使用,对设计者无疑是宝贵的一手资料。
苏墨心中感激,认真点头:“多谢萧大哥,墨儿明白。”她站到萧煜侧后方稍远的位置,既能清晰俯瞰全场,又不影响他。
从这个角度,操练的宏大场面与细节尽收眼底。她看着那些略显笨重的盾牌弓弩,看着士兵因装备限制而做出的吃力动作,看着运输车辆的颠簸……前世所学的力学、机械原理与眼前的现实需求在她脑中飞速碰撞结合,模糊的改进念头悄然滋生。
萧煜虽未再与她交谈,但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她。看到她专注沉思的神情,时而微蹙的眉头,时而恍然的眼神,知道她真正地在观察、思考、吸收。这份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专注,让他冷硬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几分。一旁侍立的副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惊异更甚,对这位苏姑娘的地位有了新的估量。
点将台下,金戈铁马,杀声震天;点将台上,少女静立,思绪翻飞。一动一静,奇异的对比,却预示着新的力量即将注入这片铁血的土地。
而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工部尚书府密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赵友志面色铁青,听完心腹汇报,猛地将手中茶杯狠狠掼在地上,瓷片四溅!“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吼道,“三大车!整整三大车的精铁!就这么没了?!还折了那么多人手!”
地上跪着回报之人瑟瑟发抖。旁边还跪着此次负责押运的头目之一,面无人色。
“大人息怒……是……是萧家军太过狡猾,他们好像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路线……”“埋伏?!”赵友志猛地起身,一脚狠狠踹在那押运头目心口,“失了货就是失了货!找什么借口!”
那押运头目咳着血想求饶,却被赵友志眼中疯狂的杀意骇住。只见赵友志猛地从墙上抽出一柄装饰弯刀,毫无征兆地狠狠刺下!
噗嗤一声,利刃入肉。押运头目瞪眼倒地,鲜血染红地毯。
赵友志喘着粗气,拔出弯刀,猩红目光转向密室内阴影中另一个一直沉默伫立的身影——“鬣狗”真正的核心人物之一。
“听着,”赵友志声音阴冷如毒蛇吐信,“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这批货,‘上头’催得紧!必须尽快补上!若是再出纰漏……”他踢了踢脚边尸体,“你的下场,就和他一样!甚至更惨!”
阴影中的人微微躬身,声音沙哑平静:“属下明白。请大人放心,此次必万无一失。”“最好如此!滚吧!”赵友志烦躁挥手。
阴影退去,密室内只留血腥气和赵友志粗重的喘息。失败的怒火与对萧家的恨意,如同毒焰般在他心中疯狂燃烧。
北疆军营中,苏墨浑然不知远方京城的波澜。她站在点将台上,迎着凛冽的风,目光清澈专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何用自己的所学,让台下这些保家卫国的将士们,能多一分安全,少一分牺牲。
新的挑战,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