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棋局之外
走出那方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清幽庭院，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张烨却感觉不到丝毫冷意，胸中反而堵着一团燥热。革职，软禁，影珠被收缴——虽未开封，但落入嘉靖帝手中，无异于猛虎入笼，只是不知这头猛虎最终会伤到谁。那名老太监并未将他送回诏狱，也未交给东厂，而是将他“安置”在了皇城西南角一处名为“静思堂”的偏僻院落。名为静思，实为软禁。院外有锦衣卫的人看守，名为保护，实为监控。
院落不大，陈设简单，但干净整洁，比起诏狱已是天壤之别。张烨独坐空堂，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心绪难平。嘉靖帝最后那莫测的态度，西山玄素观蹊跷的大火，都像是一团团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他像一颗棋子，被无形的手挪到了这个位置，进退维谷。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些许动静。守卫似乎与来人低语了几句，随后院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并非凶神恶煞的官差，而是去而复返的赵首领，他手中还提着一个食盒。
“张公子，”赵首领将食盒放在桌上，压低声音，“海大人已知晓宫中情形，嘱我告知公子，暂且忍耐，静观其变。”
张烨心中一暖，海瑞虽远在东南，却仍在关注他的安危。“赵大哥，外面情况如何？可有……苏姑娘的消息？”他更担心苏婉清的处境，京中剧变，珠华阁恐怕首当其冲。
赵首领摇了摇头，面色凝重：“京城戒严，风声很紧，严府和东厂的人活动频繁。苏姑娘那边……我们暂时联系不上，珠华阁似乎也暂停了营业。”
联系不上？张烨的心揪紧了。严世蕃对自己下手，绝不会放过苏婉清和珠华阁！
“不过，”赵首领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我们进城时分开的上官姑娘，刚才托人递了个消息进来。”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蜡丸，捏碎后，里面是一张卷起的细小纸条。
张烨急忙接过展开，上面是上官巧儿那歪歪扭扭却别具特色的字迹：“老皇帝没动珠子，有意思。西山火起，灰烬里有鱼腥。等我消息，别乱跑。”
字条虽短，信息量却极大！嘉靖帝没有立刻打开敛息囊，这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皇帝惜命且多疑，必然要确保万无一失才会接触那“凶戾之物”。而“西山火起，灰烬里有鱼腥”——鱼腥？这指的是什么？是倭寇“八岐眷族”的线索？还是另有所指？
上官巧儿竟然能在自己被软禁、京城戒严的情况下，不仅打探到宫中的细节，还去勘察了西山火场！她究竟是什么人？能量如此之大？
接下来的两日，张烨便在这“静思堂”中度过，度日如年。守卫按时送来饭食，态度不算恶劣，但也绝无通融。他试图从守卫口中套话，但这些人显然是精挑细选过的，口风极紧。
他反复推敲着目前的局势。嘉靖帝将他软禁，既是一种惩罚和观察，也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保护，至少严世蕃明面上不敢直接来静思堂杀人。影珠在皇帝手中，暂时安全，但也意味着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主动权和谈判筹码。西山玄素观被焚，唯一的明确线索中断。苏婉清下落不明，京中形势晦暗。
似乎所有的路都被堵死了。
第三日清晨，天色依旧阴沉。张烨正在院中踱步，试图驱散心中的焦躁，院门外再次传来声响。这一次，来的是一名小太监，身后还跟着一个低头哈腰、商人打扮的陌生男子。
“张先生，”小太监尖着嗓子，脸上带着程式化的笑容，“皇爷念你初来京城，恐有不便，特赏下些用度。另外，珠华阁的这位管事，说是有铺子里的琐事需向你禀报，皇爷开恩，准他见你一面。”
珠华阁的管事？张烨心中猛地一跳，定睛看去，那商人抬起头，露出一张精明却陌生的脸，根本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管事！
是陷阱？还是苏婉清安排的？他瞬间警惕起来。
那“管事”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东家，小的姓钱，是苏姑娘新提拔的，负责外城铺面的采买。姑娘离京前吩咐了，若东家回来，务必禀明，阁中一切安好，只是前些日子盘账，发现南城那间当铺的账目有些不清不楚，涉及一批前朝的玉器，姑娘说需东家您亲自定夺……”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意上的事，眼神却飞快地扫过张烨的脸，右手看似无意地在腰间抹了一下。
张烨的目光骤然凝固在那“钱管事”的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枚看似普通的荷包，但荷包的右下角，用银线绣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图案：一朵祥云！
与他在洛伽岛礁石边捡到的那枚绸缎碎片上的祥云，一模一样！
宫中的人！是那个在洛伽山祭坛救下朱载堉、又为他挡刀的神秘人所在的势力！他们竟然能假借珠华阁管事的名义，通过嘉靖帝的许可，直接找到被软禁的他！
张烨心脏狂跳，但面上不动声色，顺着对方的话道：“哦？账目不清？具体是何情形，你细细说来。”他一边敷衍，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对方冒险前来，绝不仅仅是为了传递一个“宫中有人”的信号，必有要事！
那“钱管事”继续说着漏洞百出的账目问题，身体却微微前倾，借着衣袖的遮挡，将一个细小如指甲盖、硬硬的物件飞快地塞入了张烨手中，同时嘴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
“今夜子时，院中古柏。”
说完，他立刻后退一步，恢复了那副谄媚商人的模样，大声道：“……东家，情况大体就是这样，您看该如何处置？”
张烨紧紧攥住手中那硬物，感觉像是一枚印章或者令牌的一角。他强压住心中的惊涛骇浪，淡淡道：“知道了，此事容后再议。你先回去吧，告诉阁里其他人，安心做事。”
“是，是，小的明白。”钱管事躬身告退，在小太监的监视下离开了静思堂。
院子里恢复了寂静。张烨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块温润的白玉碎片，边缘断裂不规则，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掰下来的。碎片一面光滑，另一面则刻着一个复杂的、他完全不认识的符文，那符文给人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感觉。
今夜子时，院中古柏。
这突兀的接触，这神秘的玉符，这指向明确的暗号……那个隐藏在深宫中的、绣着祥云的势力，终于主动向他伸出了手。是合作的橄榄枝，还是另一个更加深邃的陷阱？
张烨抬头，望向院落中央那株枝干虬结、积雪覆盖的古柏。子时，万籁俱寂，皇城沉睡之时。他该如何选择？是冒险一搏，接触这神秘的第三方，寻找破局的可能？还是固守原地，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转机？这枚突如其来的玉符，是打开生门的钥匙，还是催动更大风暴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