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和张昊抵达青澜市时，暮色正沿着街道的轮廓慢慢爬升。
两人背着简单的行李，进入校门往宿舍方向走。
初秋的风裹着桂树的甜香漫过来，混着操场方向飘来的篮球撞击声，倒让一路积攒的怅然淡了些。
“你先去食堂看看还有没有饭，或者去超市拎点速食，回宿舍等我。”
林默在一棵香樟树下停住脚，拍了拍张昊的胳膊。
对方眼下的青黑还没褪尽，“我去趟系楼找郭教授，把请假的手续办利落。”
张昊点点头，喉结动了动：“行，你快去快回，我等你。”
说完便转身往食堂的方向走，背包带在肩上晃了晃，背影透着股没缓过来的疲惫。
林默望着他走远，才转身往教学区去。晚风卷着夜色漫过来，掀起他的衣角时带着几分凉意，系楼的灯光已经亮了，像浮在夜色里安静的孤岛。
郭教授是他的专业课导师。这位先生鬓角早已染了霜白，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亚麻衬衫，袖口松松挽着。
走近时，总能闻到他身上混着福尔马林的微涩，和草木标本特有的清苦气，那是常年泡在实验室和标本室里，才会浸进骨缝的味道。
更特别的是，他还是“寰宇探索协会”的理事。协会在圈里名气不小，堪称跨学科的“大杂烩”。
上至天文观测记录，下至古生物化石研究，从人文典籍校勘到极地生态考察，几乎无所不包，分支像藤蔓一样蔓延。
而郭教授专精的领域，是自然生物与生命科学方向的统筹，手里攥着好几个国家级的野外考察项目，在学界向来以严谨又敏锐着称。
办公室的灯亮着，郭教授正对着电脑屏幕整理数据，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轻快的节奏。
林默在门上叩了两下，里面传来一声“进”，他才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
“小林？”郭教授抬眼时镜片后还带着倦意，看清来人后立刻摘下老花镜，起身时椅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响。“伤情怎么样了？”
他五十出头，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亚麻衫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磨得发亮的旧手表。
“好多了，谢谢教授关心。”林默把出院证明递过去，“前两天在医院给您打过电话请假，今天来办销假手续，另外……想再请几天假。”
郭教授接过证明，指尖在“蜂蛰伤、软组织挫伤”的诊断结果上顿了顿，眉头慢慢蹙起：“电话里说得急，详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默便捡着关键的说了，秋巡假约着去清溪县探险，本想找那个疑似陨石坑，没成想宿营时苏晓晓被蛇咬了，后来又遇上蜂群，赵磊为了护着人，伤得也不轻。
他刻意略过了山雾里的迷乱、丢弃物资时的狼狈，只在提到两人还在IcU时，声音压得低了些：“现在还没脱离危险。”
郭教授听完，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几声沉缓的轻响。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野外的风险从来都藏在暗处，风里雨里、草木石头底下，说不定就藏着意料之外的麻烦，这种时候最该多几分防备才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对方，眼神柔和了些：“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这次能把事情处理到这个地步，已经算稳妥了。换成旁人，未必能做得这么周全。”
“苏晓晓和赵磊那边若真有什么难处，需要学校出面协调沟通的，你尽管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他说这话时，语气放得格外舒缓，带着长辈特有的体恤，目光里也透着几分暖意，像是担心对方不好意思开口。
“谢谢您，教授。”林默的喉结动了动，“我想再请几天假，回去看看他们。”
郭教授没立刻应声，视线飘向窗外，香樟树的影子在玻璃上晃了晃。片刻后他忽然转回头，眼里闪过丝探究。
你先说说：“你们去的那片山，真有陨石坑？探险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奇怪的石头、土壤，或者……金属碎屑？”
这话问得随意，林默却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摸向背包。
那里装着块东西，在靠近山坳深处捡的金属块，婴儿巴掌大小，沉甸甸的，表面泛着银灰光泽。
他把金属块取出来，轻轻放在办公桌上，实木桌的漆面映出它的轮廓。“教授您看这个，在那片山坳里捡的，摸着不像常见的金属。”
郭教授的目光立刻被那金属块吸了过去，忙不迭地重新戴上眼镜。
他没有立刻伸手去碰，只是俯身盯着那奇异的光泽端详了半晌，喉结在颈间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呼吸。
“这色泽……”他指尖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眉头却已渐渐蹙起，“寻常金属哪有这样的质感？既不像铁铜那样沉郁，也没有铝锡的轻飘，倒像是……”
话到嘴边忽然顿住，他抬眼看向林默，眼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沉吟片刻，他终于伸出手指，轻轻在金属块表面碰了碰，又用指腹摩挲着边缘。
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那金属竟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绝非普通矿石所有。他喃喃自语，“这密度、这光泽，难道是……”
他直起身，目光仍胶着在金属块上，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急切：“这东西能先放我这吗？我让人送到协会天文物理部检测一下，那边有光谱分析仪。”
“当然可以。”林默没多想，“就是块捡来的石头，您要是觉得有用就拿去。”
王教授小心地把金属块放进密封袋，脸上露出少见的兴奋：“好。假我先给你批十天，你先去照顾苏晓晓和赵磊。”
他顿了顿，眼里闪着光，“要是这东西真像我猜的那样……协会说不定要组织考察队再去一趟，到时候还得请你当向导。具体时间定了，我再给你打电话。”
“没问题。”林默应下，心里却没太当回事，比起这块金属，他更牵挂医院里的人。
从办公室出来时，夜色已经浸得浓了。林默往宿舍方向走，远远望见宿舍楼窗口透出的那片暖黄灯火，像是寒夜里焐着的一点温度，脚步不自觉地就加快了些。
推开门的瞬间，饭菜香先漫了过来。张昊正趴在桌角对付盒饭，见他进来，手里的筷子还没放下，已经利落地把旁边餐盒推过来，眼里带着笑：“快趁热吃，特意给你留的糖醋排骨，知道你爱这口。”
林默连日来紧蹙的眉头，这一刻终于稍稍舒展。他快步上前，抓起筷子便大快朵颐起来。
见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张昊嘴角漾起笑意，轻声问：“请假的事都办妥了？”
林默含着满嘴的糖醋排骨，用力点了点头，含糊道：“跟郭教授又请了十天假，回去陪周明一起照看着晓晓和赵磊。”
张昊一愣，刚要开口，林默已抢先道：“快吃吧，你在学校好好歇着。等晓晓他们脱离危险，情况一稳，我立马回来。”
张昊没再说话，低下头默默扒拉着碗里的饭。桌上只剩下碗筷轻碰的声响，两人一时无话。饭后稍歇了片刻，各自冲了澡，便早早躺下了。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张昊还在沉沉睡着，林默已经洗漱停当。
他看了眼床上熟睡的人，没忍心叫醒，也没出声道别，轻轻带上门，悄无声息地动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