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盘坐在偏厅蒲团上,指尖还残留着金灵剑的余温。那柄通体鎏金、剑身刻有九道龙纹的神兵,曾是他父亲生前佩剑,如今归于他手,仿佛也把某种沉甸甸的责任一并交付。他的呼吸平稳悠长,如溪流穿石,不疾不徐,体内真元如江河归海,缓缓流转周天,将最后一丝紊乱彻底压下。
识海深处,《太虚丹经》的片段仍在回荡——那些古老晦涩的符文与口诀,如同星辰坠入深潭,在他脑海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曾一度沉浸其中,几乎被那浩瀚玄妙的炼道法则牵引神魂。但此刻,他已清醒。他知道,那一场异象不是偶然:丹谷中央的五色光柱冲天而起,持续整整三息,引动天地共鸣,连百里外的飞鸟都为之惊散。
那样的动静,瞒不过九大宗门。
门外脚步声接连响起,由远及近,节奏急促而不乱,显然是传令弟子刻意压制了情绪,却仍掩不住内心的震动。
“少主,凌云剑宗使者求见。”
“紫霄雷阁代表已在前殿等候。”
“星辰道院与灵幻仙宫同来,说有要事相商。”
一道接一道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萧羽睁开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那是万道神瞳初成时留下的痕迹,能窥破虚妄、洞察气机,此刻却被他迅速敛去,不留一丝破绽。
他站起身,衣袍无风自动,黑发束于玉冠,眉宇间清冷如霜雪覆山。他整了整袖口,声音平静得仿佛湖面未起波澜:“让他们在议事殿外候着。”
门外弟子迟疑片刻,低声道:“少主……九大宗门皆已抵达,不少人等得不耐烦,已有言语冒犯……”
“那就让他们再等等。”萧羽淡淡打断,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我刚收功,心神未稳,若贸然接见外客,反倒是失礼。你去转告诸位贵宾,三日后,我会亲自设宴,请他们共饮一盏清茶,细谈来意。”
弟子不敢多言,躬身退下。
萧羽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缓步走到窗边。窗外竹影婆娑,微风吹动檐角铜铃,发出清越之声。他望着远处丹谷主峰上的五色光晕,那光芒虽已减弱,却依旧缭绕不去,宛如天穹垂落的一缕霞彩。
他知道这些人来得快,不是为了祝贺,而是为了利益。
太虚丹阵现世,意味着炼道权柄可能易主。传说此阵可引动五行本源之力,借天地为炉,以星斗为火,炼出超越境界桎梏的神丹——甚至能重塑肉身、逆改命数。这样的东西,没人能不动心。
更关键的是,这阵法因他而醒。
三个月前,他在祖师祠堂深处发现一枚残破玉简,上面记载着开启丹阵所需的五行至宝线索。他孤身潜入禁地“焚魂渊”,历经七日生死试炼,才集齐五宝:金灵剑、玄水珠、赤炎石、青木令、黄土印。当五宝归位,丹阵苏醒的那一瞬,整个丹谷的地脉都为之震颤。
而现在,风暴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闭目调息,表面沉静如古井,实则万道神瞳已在暗中运转。视野穿透墙壁、廊柱、屋瓦,直抵议事殿外的广场。九道身影静静伫立,或负手而立,或低声交谈,每一人的气息、站位、眼神交汇的方向,都被他一一记下。
凌云剑宗那位白衣青年站在最前,腰间佩剑未解,剑穗随风轻摆,姿态倨傲,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此人名为楚昭,年仅二十七岁便踏入化婴中期,被誉为剑道奇才,但萧羽记得,三年前丹谷大比时,他曾试图强夺一名外门弟子的炼丹心得,被当场揭穿后竟拔剑相向。
紫霄雷阁两人并立,皆披紫袍,额间绘有雷纹印记。他们目光不断扫视四周,像是在评估护谷大阵的薄弱之处。其中一人右手始终按在腰间雷符袋上,显然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星辰道院那位白发老者微微低头,手持拂尘,神色平和,仿佛只是闲庭信步。可萧羽注意到,他每隔半盏茶时间,便会不经意地看向东南角——那是林羽风曾驻守的位置。一个早已离开的人,为何值得一位道院长老频频回首?
其余几派散落两侧:北原药王谷的代表眼神闪烁,频频与其他宗门交换手势;炎阳火宗之人满脸戾气,掌心隐隐泛红,似在压抑躁动的火元;唯有青羽灵门那位素衣女子神情淡漠,独立于人群之外,仿佛置身事外。
萧羽收回感知,心中已有判断。
这些人里,真正可信的不多。多数是来看风向的,一旦形势不利,随时会倒向另一边。有些人表面恭敬,实则早已磨刀霍霍。
半个时辰后,殿外人影陆续散去。有人离去时重重跺脚,显是不满;也有人临走前冷冷回头,目光如刀。萧羽刚松一口气,一道苍老的脚步声从侧廊传来。
大长老独自走来,手中拄着一根乌木杖,通体漆黑,隐约缠绕着一道暗金色纹路——那是丹谷历代守护者的信物“镇魂杖”。他步伐稳健,但袖口微颤,显是强行压抑着内心波动。
“你做得对。”大长老进门便道,声音低沉,“不该现在就表态。你现在若开口许诺任何一方,其余八派立刻就会联手施压,逼你交出丹阵阵图。”
萧羽点头,请他入座。
大长老没有坐,反而靠近几步,压低声音:“玄风魔宗已经动手了。他们暗中联络了炎阳火宗、青羽灵门,还有北原药王谷。计划在丹会结束那夜发难,目标是毁掉太虚丹阵,夺走天玄丹鼎。”
萧羽眉头微动,眼中寒光一闪即隐。
“消息可靠?”
“我亲眼所见。”大长老沉声,“昨夜我去巡查护谷大阵,发现东南方向第三禁制节点被人动了手脚——原本应呈闭环运转的灵纹,竟被人用邪术逆向破解,留下一道极细微的裂隙。我顺痕追查,一路延伸到谷外密林。藏身暗处时,听见赵天霸亲口说出计划,身边还站着一名魔宗长老,戴着青铜面具,身上透出一股腐血之气。”
萧羽沉默片刻,忽然问:“谷主呢?”
大长老摇头:“闭关未出。据说正在冲击‘丹破虚空’之境,成败未知。护谷大阵还能撑多久,我不敢确定。若对方联手强攻,半柱香内就会被破。”
“那你为何来找我?”萧羽盯着他,目光如刃,“丹谷自有规矩,外敌来犯,应由谷主统领防御。你越界传信,不怕惹祸上身?”
大长老直视着他,眼中竟有几分悲怆:“因为你是唯一能挡住他们的人。太虚丹阵因你而醒,五行至宝在你手中。其他人或许想借机渔利,但我看得出,你是真心想守住这片净土。你父亲当年为护丹谷战死,你也曾在暴雨之夜独自守阵七日,不让一丝魔气侵入。这些事,我都记得。”
萧羽没说话。他悄然开启万道神瞳,观察着大长老的眼神变化、心跳节奏、体内灵力流动。一切都很真实,没有伪装的痕迹。甚至连他右手指尖因旧伤微微抽搐的细节,也都与记忆吻合。
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了。”
大长老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被萧羽抬手止住。
“你回去吧。”萧羽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别让人看出你来过这里。若有人问起,就说你去巡查东岭药田。”
大长老点头,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低声道:“小心身边的人。有些人,表面亲近,实则早已被收买。尤其是……负责膳食调度的那个执事,最近频繁出入外门区域,行迹可疑。”
门关上后,萧羽坐在原地许久。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半边脸庞明暗交错。他取出一枚空白玉简,指尖凝聚一丝真元,凝而不散,如同细针般在玉简表面刻画。每一道刻痕都蕴含微弱灵力,形成只有特定血脉才能解读的秘文。
片刻后,八个字浮现其上:“风起东南,火落西北。”
这是他自创的预警暗语。“风”指代玄风魔宗,“东南”正是他们潜入路线;“火”为炎阳火宗,“西北”则是其擅长突袭之地形高地。八字之中,藏有布防先机。
他将玉简交给一名守在门外的心腹弟子,那人身材瘦小,貌不惊人,却是从小与他一同长大,忠诚无比。
“送去给林羽风,不要让任何人看见。”萧羽叮嘱,“若遇阻拦,宁可毁简,不可泄露。”
弟子接过玉简,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萧羽站起身,走到窗前。远处山峦起伏,丹谷上空依旧残留着淡淡的五色光晕,宛如星河流淌。他知道,这场风波才刚开始。
九大宗门表面上来结盟,背地里各有算计。玄风魔宗更是不会善罢甘休。赵天霸上次败得狼狈——三年前偷袭丹谷,反被萧羽以一式“五行归元阵”击退,还折损两名核心弟子。此人睚眦必报,这次必定更加狠毒。
他必须抢在所有人之前布好局。
夜色渐深,偏厅灯火未熄。萧羽盘膝而坐,再次开启万道神瞳。这一次,他将感知延伸至整个丹谷外围。法则印记是他早前布置五行阵时留下的,虽细微,却能捕捉百丈内的气机动向。
很快,他在东南方向的禁制裂隙处,察觉到一丝残存的魔气波动。那不是偶然遗留,而是有人刻意隐藏行迹后留下的痕迹。他顺着气息反推,结合地形与风向,脑海中逐渐还原出一段对话片段。
“……挑动他们内斗,比正面强攻更省力。”
“萧羽身边那几个帮手,未必铁板一块。”
“只要让他们争抢九转金丹,局面自然会乱。”
声音模糊,断断续续,但内容清晰。是赵天霸无疑。
萧羽冷哼一声,收回神识。他早就料到对方不会硬拼。这种借刀杀人的手段,才是最危险的。人心一旦动摇,防线便不攻自破。
他起身走到案前,铺开一张泛黄的丹谷地形图。那是他亲手绘制,标注了每一处阵眼、禁制、水源、风道。手指点在东南角一处山谷入口:“这里设伏最合适。只需埋下三枚‘困龙钉’,便可封锁通道。”又移到西北高地,“火属性宗门若参战,必从此处突进。可在崖顶预置‘寒霜瓮’,待其攀爬至半途,倾泻极寒之气,打乱阵型。”
正思索间,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少主!星辰道院送来急信,说林羽风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