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校场的黄土被夕阳染成赭色,刚结束操练的战兵们还没散去,周虎就攥着马鞭,大步流星地往军机堂走,身后跟着三个队正,个个脸上带着亢奋的红,下午的操练间隙,几个队正凑在一起嘀咕,越说越激动,最后推着周虎,要找刘飞“进言”。
“大人!再不出手,咱们就错过时机了!”刚踏进军机堂,周虎就扯开嗓子,把马鞭往案几上一拍,震得茶杯都晃了晃,“您看现在这局势:明军垮了,周文彬的乡勇散了,李参将的残兵饿得直晃,连张献忠的人都忙着抢长沙!咱们手里有铳有炮,战兵也练出来了,趁机拿下麻城、清河县,地盘扩一倍,粮能多收三成,以后就算李自成来了,咱们也有底气!”
身后的队正们跟着附和:“是啊大人!麻城就两百残兵,咱们派三百人过去,一天就能拿下!”“清河县粮仓虽空,但地盘好,能种粮,还能控着水道!”“总困在山里,迟早被人堵上门打,不如主动出去抢地盘!”
刘飞正在看军械局的生产报表,闻言抬起头,目光扫过几人,没说话,只是把报表推过去:“先看看这个。”报表上写着:“现存铳四百二十支,弹三万发;虎蹲炮八门,炮药两百斤。战兵一千五百人,新兵占六成,训练不足两月。”
周虎扫了一眼,依旧不服:“这些够了!麻城的兵连铳都没有,清河县只有几十个官差,咱们的火器足够碾压!”
“碾压之后呢?”刘飞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分量,“拿下麻城,要派多少人守?至少三百吧?拿下清河县,又要派两百吧?万山主城、鹰嘴堡、各个据点,加起来只剩一千人,要是张献忠的人趁虚来攻,或是李自成的先头部队南下,谁来守?”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麻城和清河县的位置:“麻城离黄州府只有四十里,李自成的先头部队随时可能到;清河县挨着张献忠的势力范围,张彪虽然走了,他的人还在附近游荡。咱们拿下这两个地方,不是捡便宜,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既要防李自成,又要防张献忠,还要分兵驻守,粮要供两处,兵要分三路,万山这点家底,撑得住吗?”
一个年轻的队正忍不住插话:“可……可咱们总不能一直困在山里吧?地盘小,粮就少,兵也扩不起来,迟早要被大势力吞了!”
“困守?”刘飞转过头,眼神锐利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困守?咱们现在是‘固本’,不是‘困守’。”他指着地图上的万山,“城防没加固完,新田的红薯还没熟,军械局的铳弹只够支撑一场大战,新兵还没练出实战能力,这些都是根基,根基没扎稳,就想往外跑,不是扩张,是找死!”
赵青这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民政堂的粮账,正好听到这话,连忙附和:“大人说得对!现在粮仓里的粮,刚够万山军民撑到明年开春,要是再添麻城、清河县的百姓,粮立刻就紧!陈大人正愁冬麦种不够,哪有多余的粮养新地盘的人?”
周虎攥着马鞭,指节发白,却还是梗着脖子:“可那些地盘,现在不拿,迟早被别人抢了!李参将盯着麻城,张献忠的人也想占清河县,咱们不抢,就成别人的了!”
“抢过来,守不住,最后还是别人的,还得赔上咱们的兵和粮。”刘飞走到周虎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语气缓和了些,“周虎,我知道你想打仗,想扩地盘,弟兄们也想多占些地方,过得安稳些。但乱世里,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活得久,才能等到真正的机会。”
他拿起粮账,翻开给周虎看:“你看,这是这个月的粮耗,战兵加百姓,每天要耗一石粮。要是拿下麻城,按麻城五千百姓算,每天至少多耗五石粮,咱们的粮撑不过一个月。到时候,要么饿着自己人,要么抢百姓的粮,抢百姓的粮,咱们和那些流寇有什么区别?万山的百姓,还会信咱们吗?”
周虎看着粮账上的数字,脸上的亢奋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他想起鹰嘴堡外难民的惨状,想起自己刚到万山时,连顿饱饭都吃不上,是刘飞带着大家种地、造火器,才有了现在的日子。
“可……就这么看着机会溜走?”周虎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不甘。
“不是溜走,是等时机。”刘飞指着军械局的报表,“等咱们的铳再多造两百支,炮再添四门,新兵练得能独当一面,新田的红薯、玉米收了,粮能撑半年以上,到那时候,别说麻城、清河县,就算是黄州府,咱们也有底气去争。”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现在,妄动就是取死之道。强敌环伺,李自成、张献忠,哪个都比咱们强,他们现在没顾上咱们,是因为在抢更大的地盘。咱们要是冒头,就会成为他们的眼中钉,先被他们灭了。”
军机堂里静了下来,只有窗外风吹过校场的“沙沙”声。几个队正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激动渐渐散去,只剩下认同,刘飞的话,句句在理,他们只看到了眼前的小利,却没看到背后的风险。
周虎深吸一口气,对着刘飞抱拳道:“大人,是末将鲁莽了!末将这就回去告诉弟兄们,安心操练,守好边界,等根基稳了,再听大人的命令!”
“好。”刘飞点头,眼神里露出一丝欣慰,“告诉弟兄们,不是我不让大家打,是时候没到。咱们现在多造一支铳,多收一石粮,就是为了以后能打更大的仗,占更稳的地盘。万山的未来,不在这一时的冲动里,在咱们手里的铳、地里的粮,和心里的稳。”
周虎带着队正们离开,脚步比来时沉了些,却不再浮躁。军机堂里,刘飞重新拿起报表,手指在“新兵训练进度”那栏画了个圈,内部的躁动,不是坏事,说明弟兄们有血性,有野心,但必须把这份血性和野心,引到“固本”上,而不是盲目的扩张。
赵青看着刘飞,忍不住说:“其实……末将也明白,现在不是扩张的时候,只是看着外面乱,总怕错过了什么。”
“乱世里,最不缺的就是机会,最缺的是能抓住机会的底气。”刘飞望着窗外的暮色,语气凝重,“咱们就像田里的红薯苗,现在要做的是扎稳根,不是急着开花结果。等根扎深了,就算刮大风、下大雨,也吹不倒、冲不垮,到那时候,天下再乱,咱们也能站稳脚跟,甚至……争一争。”
夜色渐深,军营的操练声停了,只剩下岗哨的脚步声。军机堂的灯火亮了很久,刘飞对着地图,一遍遍推演着防御部署,粮账、军械报表摊在案几上,每一个数字都在提醒他:根基未固,不可妄动。
内部的躁动,就像一场小风波,很快平息下来。但刘飞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随着万山越来越强,随着乱世越来越烈,类似的分歧还会出现。而他要做的,就是守住“固本”的底线,在野心与理智之间,为万山找到最稳妥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