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议事刚定了章程,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咚咚”声,不是工匠捶打的木声,是无数只手拍打着县衙院墙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呐喊:“刘督护!我们要见刘督护!”“跟着刘督护,守住万山!”
烛火猛地晃了晃,陈远握着笔的手顿住,墨水在卷宗上晕开一小片黑痕;吴文才下意识按住账本,抬头望向窗外,眼里满是惊讶;李伯和王先生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动容,他们知道百姓心向刘飞,却没料到这份心意会来得如此汹涌,如此及时。
“大人,外面……”赵青刚要起身,密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浑身是劲的年轻士兵站在门口,左臂还缠着渗血的绷带,手里紧攥着一面褪色的“万”字军旗。他见众人都望过来,立刻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督护大人!末将是城防营的哨长周虎,奉全军弟兄之命,前来请愿!”
刘飞起身快步走过去,伸手扶住他的胳膊:“快起来说话,弟兄们怎么了?”
周虎却不肯起,反而将军旗举过头顶,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大人!弟兄们听说朝廷要夺咱们的兵权,要押您回京,都炸了锅!伤兵们拖着断腿往校场爬,没伤的弟兄们都举着刀,说要是朝廷敢来,就跟他们拼了!末将斗胆,代表全军弟兄请命:我们誓死追随大人,绝不向朝廷低头!绝不交出万山的兵权!”
他的声音穿透密室,传到窗外,外面的呐喊声瞬间拔高:“誓死追随!绝不低头!”
密室里的人都站了起来。陈远推了推眼镜,眼眶竟有些发红,他之前虽力主抗旨,却仍担心军队士气不稳,此刻见士兵主动请愿,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孙满仓攥着拳头,满手老茧因用力而发白,他几步走到周虎身边,粗声说:“好弟兄!你们守城头,我们工坊就给你们铸最好的炮!保证让朝廷的兵吃够苦头!”
周虎刚被刘飞扶起,外面的呐喊声又变了调,多了几分温和却同样坚定的呼喊:“刘督护,我们给您送东西来了!”
众人走到窗边,掀开麻布帘一角往外看,县衙外的空地上,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通道,十几个百姓代表捧着一把硕大的伞,正缓步走来。那伞不是官场上精致的万民伞,伞骨是用几根粗壮的桑树枝拼凑的,伞面是数十块旧布料缝在一起的,红的、蓝的、灰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格外的郑重;伞面上用墨笔写满了名字,有的工整,有的潦草,还有几个孩童的涂鸦似的小楷,密密麻麻,像一片生长在布面上的希望。
“那是……万民伞?”吴文才轻声惊叹,他在州府见过官员离任时百姓送的万民伞,绫罗绸缎,镶金缀银,却远没有眼前这把旧布伞来得让人动容。
领头的百姓代表,是城南的张婆婆,她的儿子死在西城缺口,孙子还在医疗队养伤,此刻她捧着伞柄,脚步虽有些蹒跚,却走得稳稳当当。到了县衙门口,她对着密室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声音苍老却清晰:“刘督护,老身代表满城百姓,给您送万民伞来了。这伞面的布,是各家各户凑的旧衣裳;上面的名字,是活着的人,也是死去的人,他们都记着您的好,记着您带着咱们守住了家。”
她顿了顿,抹了把眼角的泪,却笑得格外真切:“朝廷要夺咱们的东西,要押您走,咱们不答应!这万山的天,是您带着弟兄们撑起来的;这城里的烟火,是您领着咱们捡起来的。往后,您指哪,咱们就打哪;您守着万山,咱们就陪着您守!”
“陪着督护守万山!”百姓们跟着喊,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只有沉甸甸的信任。有人举起手里的锄头,有人晃着怀里的孩子,有人捧着刚烤好的热饼,要往县衙里递,那些朴素的物件,那些真挚的眼神,像一束束光,穿透了密室的昏暗,照在每个人的心上。
刘飞站在窗边,看着那把旧布万民伞,看着伞面上密密麻麻的名字,看着空地上黑压压的百姓,眼眶突然一热。之前在密室里的沉静、议事时的审慎,此刻都被这汹涌的民心冲得烟消云散。他想起公祭时荒坡上的白幡,想起重建时百姓们搬砖的身影,想起赵三箭老母亲贴在猎弓上的脸颊,他以为自己是在守护万山,却不知从何时起,这座城的百姓,早已把他当成了守护的希望。
“周虎。”刘飞转过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坚定,“回去告诉全军弟兄,我刘飞,与他们同生共死,绝不让弟兄们的血白流!”
“得令!”周虎用力点头,转身跑了出去,刚到门口就对着外面喊,“弟兄们!督护说了,与咱们同生共死!”
外面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连密室的窗户都被震得微微发颤。
这时,张婆婆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刘督护,这万民伞,您可得收下。它挡不了风,遮不了雨,却能告诉您,满城百姓的心,都跟您在一块儿!”
刘飞快步走出密室,走到县衙门口。百姓们见他出来,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着他。他走到张婆婆面前,双手接过那把万民伞,伞柄粗糙,却异常沉重,每一块旧布,每一个名字,都像一份沉甸甸的托付。
“张婆婆,乡亲们,”刘飞举起万民伞,对着百姓们高声说,“这把伞,我收下了。它不是给我刘飞的,是给咱们所有守着万山的人的!往后,我拿着它,与大家一起守城墙,一起种庄稼,一起把万山建得更结实!朝廷要是敢来,咱们就用这把伞下的人心,用手里的刀和炮,把他们挡在城外!”
“好!”百姓们的欢呼再次响起,张婆婆抹着泪笑了,周虎举着军旗在人群里奔跑,连之前一直沉稳的陈远,都站在密室门口,对着百姓们深深鞠了一躬。
刘飞握着万民伞,转身看向身后的核心骨干,赵青拄着断矛,眼里闪着光;吴文才抱着账本,脸上满是释然;孙满仓搓着手,恨不得立刻回工坊铸炮;李伯和王先生扶着彼此,嘴角挂着欣慰的笑。他知道,此刻不仅是他,在场的每个人,心里最后一丝犹豫都烟消云散了。
民心所向,便是万山的底气;军民同心,便是最坚固的城墙。
窗外的阳光彻底穿透了晨雾,洒在万民伞的旧布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字在阳光下泛着光,像一颗颗跳动的心脏。刘飞握着伞柄,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清楚:有这样的百姓,有这样的弟兄,就算前路遍布荆棘,万山也能稳稳地站着,守住这满城烟火,守住这来之不易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