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满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话箱的木纹里。
昨夜从邮局回来后,她翻出工具箱里的铜尺,沿着箱体缝隙慢慢撬动。
此刻半片侧板斜挂着,露出内侧被虫蛀得斑驳的木茬——那些蛀洞形状太规整了,像是被某种尖锐物反复刻划后,再由时间打磨成的假象。
1959年。她轻声念出木头上的暗纹,手指抚过一道极浅的焦痕,吴德海说焚尸场的大梁烧了三天三夜,木芯里都渗着灰。
刘青山给的县志副本在桌上摊开,她翻到灾后重建那页,铅笔重重圈住废梁再利用四个字。
窗外飘着细雪,落在木头上很快化了,水痕顺着焦痕蜿蜒,竟隐约显出李春花三个字——和昨夜话箱内壁的凹痕一模一样。
田同志?
陈青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攥着半块青石板,指节泛白。
田小满抬头,见他眼下乌青,袖口沾着泥:我守了整夜话箱。他把青石板放在桌上,雾气从城北井口往上涌时,箱体震颤的频率......和这石头一样。
田小满摸了摸石板,凉意透过掌心直窜后颈。
她想起昨夜纸灯转向的方向,突然抓起外套:去广播站。
县广播站在城东南,红砖墙爬满枯藤。
周志国的工位在最里间,百叶窗永远拉着,此刻他正背对着门,用棉签擦拭老式磁带机的磁头。
田小满敲门时,他肩头猛地一震,转身时脸上堆着傻笑——三年前那场突发耳聋后,他就只会用手语和人交流了。
线路老化,帮您检修。田小满晃了晃工具包,目光扫过他脚边的纸篓——最上面是半张撕碎的纸条,露出两个字。
她假装整理电线,把一张写着零号,记的纸条压在控制台缝隙里。
周志国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叩着,像是在打某种节拍。
次日清晨,田小满推开广播站门时,鼻尖先撞上一股焦糊味。
磁带机的红灯在闪,她按下播放键,杂音里突然冒出个童声,像被人掐着喉咙:他们不让我说......
李春花。她喃喃出声,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这卷磁带本该是空白的——周志国昨天刚拆的新带。
她倒回磁带,发现从第一秒开始就有记录,只是声音被压在次声波里,得用守夜人的耳力才能听见。
田老师!
赵铁柱的喊声响在走廊,他抱着一摞作业本,额角沾着墨迹:课堂出怪事了。
教室后窗的阳光被云层遮住,二十七个学生规规矩矩坐着,可赵铁柱的教案上还留着红墨水的抓痕——我说!
我说!
我说!
他们突然就......赵铁柱喉结动了动,那个扎羊角辫的女生问,说了会来找我吗?
然后全班都低头写字,笔尖响得像下雨。他翻开最上面的作业本,每个本子上都整整齐齐写着我不敢说,连平时总把字写飞的王二毛都写得方方正正。
田小满摸了摸作业本,纸张凉得反常。
她抬头时,正看见赵铁柱盯着校门口方向,脸色煞白:石狮的眼睛......在流血。
两人冲出去时,那滩黑水已经凝成字:闭嘴。
深夜,祠堂地窖里点着七盏桐油灯。
陈青山把铜线绕在七个标记上,最后一圈缠上话箱时,箱体突然剧烈震颤,地吐出张焦黑纸条——孙万财三个字像被火烧过,边缘卷曲。
1959年的主犯。田小满捏着纸条的手发抖,三年前她看过卷宗,孙万财为救孙儿,用全村性命祭了血咒。
周志国的声音突然从地窖门口传来,沙哑得像砂纸。
他手里攥着卷磁带,封皮上绝密·声封四个字被反复摩挲,快看不清了:当年他们用广播车绕城三圈,把名字全吸进磁带,说声不留,根自灭
田小满把磁带塞进话箱旁的播放器,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全县喇叭同时炸响。
说我的名字!王铁柱!周招娣!......无数声音重叠着,像无数只手在抓挠耳膜。
陈青山捂住耳朵蹲下,赵铁柱踉跄着撞翻油灯,火苗舔上铜线,映得话箱里的纸条忽明忽暗。
三分钟后,声音骤然消失。
全县陷入死寂。
田小满是被冷风惊醒的。
她摸了摸发疼的太阳穴,发现磁带机的红灯还在闪——磁带已经转完,标签上多了行小字:主频:守夜人八号。
广播站的门虚掩着,她推开门时,看见李春花站在控制台前。
女孩的白裙子沾着泥,双手按在麦克风上,嘴大张着却没声音。
所有喇叭,包括墙角积灰的旧喇叭,全都亮起红灯。
李......
田小满刚开口,李春花缓缓转身。
她的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流动的墨色。
女孩抬起手,先指向田小满,又指了指自己的嘴。
下一秒,田小满的脑子里炸开一个声音,像有人拿铁钉敲她的头骨:轮到你了。
她后退时撞翻了磁带架,一卷磁带掉在地上,封皮裂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小字——全是田小满。
深夜,田小满蜷缩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上的月光。
她听见有水声从地底传来,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在井底喊她的名字。
轮到你了......
这声音,和李春花的嘴型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