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三十九年十月,朔风卷着江淮平原的湿寒,掠过宝应县城墙的雉堞。
陈敬源一身青布直裰,腰束素绦,坐着陈家马车,沿着官道往宝应县而去。马蹄踏过青石板,溅起几点细碎的尘土,风拂过耳畔,带着荷塘的清芬,也裹着几分离别的怅惘。
他此去宝应,是为了向先生周怀仁和小令仪道别。月底便要远赴南洋,前路漫漫,归期难料,先生于他有传道授业之恩,这般远行,断没有不辞而别的道理。
午时过半,宝应县城的轮廓已在远处的烟树间隐约可见。小厮春生赶着马车缓步入城。县衙前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摆着几个卖凉茶的摊子,三三两两的百姓摇着蒲扇纳凉,见他一身少年书生打扮,又坐着马车,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门房认得陈敬源,见他前来,连忙笑着迎了上来:“陈公子来了!周大人正在后堂批阅公文呢,小的这就去通报。”
陈敬源拱手谢过,整了整衣襟,缓步走进县衙。穿过前院的仪门,便是一方小小的天井,天井里种着几株兰草,叶色青翠,暗香浮动。周怀仁的声音正从后堂传来,带着几分沉稳,似是在与幕僚商议着什么。
“先生。”陈敬源立在堂外,拱手行礼。
周怀仁闻声抬头,见是他,眼中顿时漾起笑意,连忙放下手中的朱笔,起身相迎:
“敬源来了,快进来坐。”
他年近四旬,面容清癯,颔下留着三缕长髯,身着一身月白公服,虽眉宇间带着几分公务的疲惫,却依旧风骨凛然。
幕僚识趣地告退,堂内只余下师徒二人。周怀仁亲手为陈敬源斟了一杯清茶,问道:
“近月听闻你大姐出阁,府中定是忙得不可开交。”
陈敬源双手接过茶盏,暖意顺着指尖漫入心底,他抬眸望向恩师,语气恳切:
“谢先生挂怀。大姐婚事已毕,学生今日前来,是有一事向恩师辞行。”
周怀仁闻言,微微一怔,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辞行?你要去往何处?”
“月底,学生欲南下南洋,闯荡一番。”
陈敬源直言道,将自己欲开辟商路、为陈家寻一条新出路的打算,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没有隐瞒海上的风险,也没有夸大利润的丰厚,只将自己的所思所想,尽数剖白在恩师面前。
周怀仁静静听着,眉头渐渐蹙起,却没有打断他。待他说完,才长叹一声,放下茶盏:
“南洋路途遥远,风波险恶,更有倭寇海盗横行,你一介少年,何苦去冒这般风险?”
陈敬源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的边缘,语气坚定:
“恩师,学生并非一时冲动。如今漕运凋敝,陈家虽为大族,却也面临困境。学生想着,与其困守一方,不如出去闯一闯。再者,南洋之地,风物殊异,也可增长见闻,开阔眼界。”
周怀仁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也带着几分担忧:
“你有这般雄心壮志,为师本应欣慰。只是海上之行,变数太多,你需万事小心。”
他沉吟片刻,转身从书架上取下一方砚台,递到陈敬源手中,
“这方端砚,是为师当年第一次下场科举时,恩师所赠,今日便转赠于你。它虽不名贵,却伴我多年。你带着它,若在异乡感到孤寂,便提笔写写字,权当是为师在你身边,提点你一二。”
陈敬源接过砚台,触手温润,砚台上还留着恩师的体温。他眼眶微微发热,躬身行礼,声音哽咽:
“谢先生厚赠,学生定当妥善保管,不负恩师教诲。”
“傻孩子。”
周怀仁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此去南洋,若遇困境,可持为师的书信,去泉州寻故人。他在当地经营船行,或许能给你一些帮衬。”
说罢,他取过笔墨纸砚,挥毫写下一封书信,吹干墨迹,仔细折好,递到陈敬源手中。
陈敬源接过书信,紧紧攥在掌心,只觉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
“先生之恩,学生没齿难忘。”
“行吧,去后院看看令仪吧,你这一走她又要很久见不上你了,顺便午时我们师徒用完餐,你再回去”
周怀仁感慨的道
“好的,那麻烦先生了”
陈敬源拜别周怀仁,随后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