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粗陶碗，在篝火映照下，无声地碰在了一起。碗里的清水微微晃动，映出三人神色各异的脸，也映出跳跃的火光，和那深不见底的、危机四伏的夜空。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慷慨激昂。这无声的“共饮”，更像是一种在绝境中达成的、心照不宣的默契。一碗清水下肚，冰凉的感觉从喉咙滑到胃里，却奇异地让有些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
林玄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感觉刚才那股子豁出去的劲头又回来了几分。他看向苏九儿和姜璃，咧嘴想笑一下，缓和下气氛，却发现自己的嘴角有点僵硬。
山下的动静，越来越不容忽视了。
起初还是模糊的哄闹，像是远方的闷雷。但现在，那声音已经清晰得如同就在耳边炸响。
杂乱的脚步声，踩在碎石和落叶上，发出沙沙、咔嚓的声响，密密麻麻，如同潮水拍岸，听得人头皮发麻。其中还夹杂着兵刃碰撞盔甲或剑鞘的铿锵声，清脆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气。
更让人心悸的是那些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叫骂和呐喊：
“铲除妖邪！一个不留！”
“把那窝藏妖女的邪修揪出来！”
“放火烧了这鬼地方！”
“为赵公子报仇！为清水铺除害！”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狂热、愤怒和被煽动起来的暴力情绪，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饿狼，正呲着牙，一步步逼近他们的猎物。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股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肃杀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火把的光芒也越来越近，已经从山腰处蔓延上来，跳动的火光如同地狱的鬼眼，穿透林木的缝隙，将山坡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那光芒驱散了夜的黑暗，却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林玄甚至能隐约看到最前面几个人影晃动的轮廓了！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刚才喝下去的那点水好像都化成了冷汗冒了出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撞击着，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几乎要盖过山下的喧嚣。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黑棍子，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他扭头看向两边的伙伴。
苏九儿靠在门框上，脸色白得透明，单薄的身体在夜风里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伤势虚弱，还是因为恐惧。但她紧紧咬着下唇，琥珀色的眸子死死盯着山下逼近的火光，里面除了害怕，更有一种不肯屈服的倔强。她的手，悄悄握成了拳。
姜璃依旧盘膝坐在石后，身姿挺直如松，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但林玄敏锐地注意到，她横在膝上的长剑，剑鞘似乎比刚才绷得更紧了一些，她按在剑柄上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的呼吸依旧平稳，但周身那股清冷的气息，此刻却如同出鞘前的利剑，收敛了所有光芒，却蕴含着更可怕的锋锐。她的目光，如同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冷静地评估着山下逼近的威胁，似乎在计算着出手的最佳时机和角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感。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山下的叫骂声、脚步声、火把的噼啪声，如同重锤，一下下敲打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林玄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疼。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那些简陋的陷阱位置和触发方式。绊索在哪，火油罐在哪，石灰包在哪……苏九儿的幻象节点能覆盖多大范围……姜璃会在什么时候出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那个慵懒中带着一丝欠揍的声音，罕见地没有嘲讽，而是用一种略显低沉、甚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认真？ 的语气，在林玄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小子……”
是沈墨。
林玄一个激灵，竖起了耳朵。
“真正的考验，来了。”
沈墨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也在感知着外界那汹涌的敌意。
“山下这群乌合之众里，倒也有两个气息还算凝练的家伙，不是之前那些杂鱼可比。你那些小把戏，拖延一下可以，想靠它们退敌，痴人说梦。”
林玄的心沉了一下。
“记住，”沈墨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别硬拼，保住小命要紧。你那套‘瞎砍’功夫，关键时候用来保命逃窜，还是有点用的。至于那狐女和那小丫头……哼，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吧。”
最后，沈墨用一种近乎嘟囔、但林玄却听得清清楚楚的语气，补充了一句：
“给本座机灵点，别死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不够有气势，又硬邦邦地加了一句：
“不然……本座还得费劲巴拉地再找个住处，麻烦！”
这熟悉的、带着嫌弃的关心，像一股暖流，奇异地冲淡了林玄心中一部分的恐惧和寒意。他嘴角忍不住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心里吐槽：“这老家伙……还挺别扭。”
但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坚定的力量，从心底涌起。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有需要保护的同伴（虽然一个比一个不靠谱），有一个嘴臭但关键时刻似乎还能指望的“老爷爷”，还有这一亩三分地需要守护！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胸腔里充满了冰冷的、却带着决绝意味的空气。他握紧了手中的黑棍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他挺直了因为紧张而有些佝偻的背脊，目光越过跳跃的篝火，坚定地、毫不退缩地望向山下那一片越来越近、如同烈焰地狱般扑来的火把光芒。
火光映在他脸上，明暗交错，映亮了他眼中那混合着恐惧、却更加炽烈的不屈和战意。
风雨，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