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
吴长生没有像往年一样,去给街坊四邻拜年,也没有去王家和陈家。他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地坐在铜镜前。
镜中,是一张三十七岁的、年轻的脸。
吴长生看着这张脸,心中无悲无喜。这是他与这个世界,最大的隔阂。
除夕夜,在积攒了两个长生点后,吴长生第一时间,便将它们全部投入到了《易容小术》之中。从【入门】到【熟练】,只是一瞬间的事。无数关于如何牵引、控制面部肌肉,如何改变喉结位置以调整声音的法门,涌入脑海。
但吴长生没有立刻尝试。
他知道,自己要做的,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变回阿婉心中,那个会“老”的父亲。
这比凭空捏造一张脸,要难得多。
吴长生伸出手,指尖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划过。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是恩师孙怀仁,是挚友王承毅、陈秉文,是镇上那些在岁月流逝中,逐渐老去的、一张张鲜活的脸。
吴长生开始调动体内的先天真气,如最精细的刻刀,开始在这张年轻的“画布”上,进行创作。
第一步,是眼神。
一个人的苍老,最先流露于眼神。吴长生收敛了那份因长生而带来的、不自觉的淡漠与疏离,让目光变得浑浊、疲惫,染上了一丝属于凡人的、为生计和家人操劳的温度。
第二步,是皱纹。
吴长生没有选择深刻的、代表着痛苦的法令纹,而是在眼角,用真气,小心翼翼地“塑造”出几道浅浅的、因常年带笑而形成的鱼尾纹。这代表着一个父亲,看着女儿成长时,那些发自内心的欣慰与喜悦。
第三步,是风霜。
吴长生的皮肤,因为长生体的缘故,始终光洁如玉。他控制着气血的流转,让皮肤的光泽变得黯淡,多了一丝被风吹日晒过的粗糙感。这代表着一个男人,为一个家,遮风挡雨的担当。
整个过程,耗费了吴长生整整一夜的心神。这比他当初冲击先天之境,还要疲惫。
当天光大亮,吴长生再次睁开眼时,镜中,已经不再是那个三十七岁的“吴长生”。
那是一个看上去约莫四十五六岁的中年男子。面容依旧清秀,但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恰到好处的岁月痕迹。他的眼神温和而沉稳,气质内敛,像一块被时光打磨过的璞玉,温润,却有分量。
吴长生知道,这张脸,并不完美,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或许能看出破绽。但这张脸,足以骗过这世上最关心自己、也最希望自己“老去”的那个人的眼睛。
这就够了。
吴长生走出房门。
阿婉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捧着父亲除夕夜送给她的那份“礼物”。少女看了一夜,时而蹙眉,时而展颜,似乎有所得,又似乎还隔着一层窗户纸。
听到脚步声,阿婉抬起头,看到了那个从房中走出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少女愣住了。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角那几道浅浅的皱纹,看着他鬓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银白,看着他那双不再清澈如水、而是盛满了温和与疲惫的眼睛。
阿婉的鼻子,猛地一酸。
“爹?”
少女试探性地,轻轻唤了一声。
吴长生看着女儿,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带着一丝歉意的笑容,声音也因为刻意的调整,而变得有些沙哑。
“嗯,是爹。”
得到肯定的答复,阿婉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怀疑的泪,而是如释重负的、喜悦的泪。
少女扔下手中的书卷,像一只乳燕投林般,扑进了吴长生的怀里,放声大哭。
“爹,你回来了……”
吴长生紧紧地抱着怀中失而复得的珍宝,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傻丫头,爹……一直都在。”
数日后。
济世堂的后院里,再次响起了清越的剑鸣之声。
阿婉手持“青穗”,在院中练剑。与数日前不同,这一次,少女的剑法,不再有丝毫的滞涩。每一剑刺出,都带着一层淡淡的、肉眼可见的青色光晕。内息圆融如意,收放自如。
吴长生送给她的那份心得,为她捅破了那层最后的窗户纸。少女将医理中关于气血运行的知识,与武学中的内息法门相互印证,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驾驭力量的“道”。
吴长生则以那个“四十五岁”中年父亲的样貌,悠然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静静地看着。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少女的剑,映着日光,像一道流转的风景。
吴长生则以那个“四十五岁”中年父亲的样貌,悠然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静静地看着。
一套剑法使完,阿婉收剑而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气息却丝毫不乱。少女走到吴长生身边,将那份父亲赠予的心得递回,眼神清亮,充满了以往没有的自信与明悟。
“爹,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吴长生笑问。
“您说得对,医武同源。”阿婉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以前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一味地想用意念去‘逼’着内息流转。现在我才懂,所谓内息,不过是更听话的气血。只要明白了气血在经脉中的走向,顺势而为,自然就水到渠成。所谓招式,也不过是最高效的、疏通和引导气血的法门。”
吴长生闻言,眼中满是赞许。他将茶杯放下,郑重地说道:“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比练会一百套剑法都重要。记住,力量的根基,永远是‘掌控’二字。无论是救人的银针,还是伤人的剑锋,皆是如此。失控的力量,不是你的武器,而是你的心魔。”
阿婉重重地点了点头,她看着父亲眼角那几道真实的皱纹,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了地。少女上前一步,轻轻地从身后抱住了吴长生的脖子,将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轻声说:“爹,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吴长生的身子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温和地应道:“好,不分开。”
又过了几日,济世堂那扇许久未曾热闹过的门,再次被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推开。王承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伴随着陈秉文羽扇轻摇的笑声,再一次,回荡在了这间充满了药香的医馆里。
清溪镇的安稳日子,仿佛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