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刺骨的冷。像被人从冰窖里刚捞出来，每一寸骨头缝都往外冒寒气。
我猛地睁开眼，视线花了几秒才聚焦。
不是海。不是那破救生艇。
是个舱室。不大，但乾净得吓人，墙壁是某种哑光的银灰色金属，严丝合缝，连条蚊子腿都插不进去。灯光从看不见的地方漫出来，不刺眼，但没一点温度。空气里有股极淡的、像是消毒剂混合着某种金属加热後的味道。
我躺在一张固定的金属台上，身上盖着张薄薄的、同样没啥温度的银色隔热毯。手脚没被铐着，但浑身软得跟面条似的，动一下手指头都费劲。脑子里跟灌了铅一样，沉甸甸地疼。
记忆碎片哗啦啦砸回来：爆炸的“净化方舟”，冰冷的海水，那艘鬼一样的黑船，还有…岚！
“岚！”我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声音劈叉得厉害，喉咙干得冒烟。
挣扎着想坐起来，肋骨和胳膊一阵剧痛，疼得我呲牙咧嘴。低头一看，身上换了套灰色的、质地奇怪的连体服，伤口被处理过了，裹着某种半透明的凝胶敷料，凉丝丝的，压着疼。
舱门滑开，没一点声音。一个人走进来。
是个男人。个子挺高，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制服，没任何标志，脸上看不出年纪，可能三十多，可能四十多，面无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手里拿着个薄如蝉翼的平板。
他走到台子前，看着我，没说话。
“岚呢？我同伴呢？！”我死死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她在一级医疗舱，生命体徵稳定，但意识未恢复。”男人开口，声音和他人一样，平得没一点起伏，“‘洗礼’程序对她的神经系统造成了深度侵蚀。我们在尽力修复。”
修复？这帮来路不明的人会这麽好心？
“你们是谁？”我声音发冷，“抓我们想干什麽？”
“我们是‘彼岸’。一个游离於现有秩序之外的…合作体。”男人语气毫无波澜，“我们对‘归零者’的‘净化’计划持反对态度。救你们，是因为你们，尤其是你，‘零号’，具有独特的价值和…破坏潜力。”
彼岸？又他妈一个没听过的名号！合作体？反对归零者？说得好听！
“价值？老子不是货物！”我低吼，试图调动体内那点蓝血的力量，但虚弱感压倒了一切，只有皮肤下微不可查地流光一闪。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那微弱的蓝光，眼神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探究，但很快恢复平静：“我们无意将你物化。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撬动僵局的关键砝码。我们需要你的合作。”
“合作？怎麽合作？帮你们去打归零者？”我嗤笑，牵动伤口，一阵咳嗽。
“归零者只是目标之一。”男人点了一下平板，舱壁上一块区域亮起，显示出错综复杂的关系图和一些模糊的影像碎片，有守夜人的徽记，IcA的暗码，甚至还有刑天残部的标识…“真正的敌人，隐藏得更深。‘涅盘’计划的源头，远超你的想像。我们需要你帮助我们…触及核心。”
触及核心？拿我当人体钥匙？还是人肉炸弹？
“我凭什麽信你们？”我盯着他，“你们跟那帮疯子有什麽区别？”
“区别在於，我们寻求的是‘重塑’，而非‘净化’或‘毁灭’。”男人道，“我们认为，发生在你身上的变异，并非纯粹的灾难，其中蕴含着…进化的可能性。尽管极度危险且不稳定。”
进化？说得真他妈好听。我这鬼样子，自己都嫌弃。
“岚呢？你们真能救她？”
“医疗团队正在努力。但‘洗礼’使用的神经蚀刻技术非常恶毒，完全逆转需要时间，以及…一些特定资源。”男人话里有话。
特定资源？拿捏我呢？
“让我见她！”我要求道。
“可以。但需要等你体徵进一步稳定。”男人没有拒绝，“在此期间，希望你配合完成一些基础检测，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你的状态，以便…制定後续方案。”
又是检测？没完了是吧！
但我没得选。岚在他们手上。
接下来几天，就是无尽的“检测”。抽血，扫描，神经反应测试，力量阈值测定…一帮穿着同样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技术人员围着我转，动作精准高效，但冷漠得像对待一台故障机器。
我强压着烦躁配合他们，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这“彼岸”看起来比归零者文明点，但那种骨子里的冰冷和控制欲，让他妈浑身不舒服。他们对蓝血的兴趣浓得吓人，每次采样都小心翼翼，如获至宝。
体内那点蓝玩意儿似乎也对新环境有点“不适应”，时不时躁动一下，带来一阵虚弱的灼热感和视野边缘的闪烁，但很快又被某种无形的抑制力场压下去。这船上有古怪。
总算捱到被允许去医疗舱看岚。
医疗舱同样一片纯白，充满各种看不懂的先进仪器。岚躺在一个透明的生命维持舱里，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许多，身上连着更多细小的管线和感应器。一个医护人员正在调整参数。
“她怎麽样？”我隔着玻璃问，声音发紧。
“神经活性有微弱恢复迹象，但意识层面依旧沉寂。”医护人员头也不回，声音机械，“常规手段接近极限。需要‘源初蓝本’进行深度神经重构刺激。”
“什麽源初蓝本？”我皱眉。
“与她体内残留的‘洗礼’蚀刻剂同源，但纯度更高、更具活性的原始样本。”医护人员道，“通常只存在於‘归零者’的核心数据库或最高级别实验室。”
归零者核心？这他妈去哪搞？
“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拳头攥紧。
医护人员沉默了一下，忽然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奇怪：“或许…你的血液样本中的某些活性因子…能起到部分替代作用…但风险极高…未经批准…”
我的血？
我猛地看向舱内的岚。她那张安静得过分的脸刺痛了我的眼睛。
“抽我的。”我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露出胳膊。皮肤下，蓝色流光不安地涌动。
医护人员愣了一下，看向带我来的那个黑衣男人（後来知道他叫“执政官”）。
执政官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可控环境下试试。记录所有数据。”
抽血，分离，提纯…一系列操作後，一管泛着诡异萤光蓝的血清被注入岚的输液管。
所有人都屏息盯着监测屏。
几分钟後，岚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监测屏上脑波信号剧烈波动！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
“神经元过度活化！要失控了！”医护人员惊呼！
“镇静剂！最大剂量！”执政官厉声道！
更多药剂注入。岚的抽搐缓缓平息，脑波恢复沉寂，甚至比之前更…平淡了。
失败了。或者说，差点把她害死。
我瘫坐在舱外，看着里面依旧昏迷的岚，心里像被挖空了一块，自责和愤怒啃噬着五脏六腑。
“看来，常规路径走不通。”执政官的声音在身後响起，依旧平静，“必须拿到‘源初蓝本’。这需要你的帮助。”
我猛地抬头，红着眼睛瞪他：“你们早就知道我的血没用！故意试探我？！就为了逼我帮你们去卖命？！”
执政官没有否认：“这是唯一能彻底唤醒你同伴的方法。也是验证我们某些…推论的必要步骤。”
推论？什麽推论？
“你们到底想干什麽？！”我嘶声问。
执政官点开平板，调出一份高度加密的文件，标题是【“涅盘”源头追溯与“钥匙”项目可行性报告】。
“我们怀疑，‘涅盘’计划的技术源头，并非刑天集团独立研发，而是来自一个更古老、更隐秘的组织。这个组织掌握着某种…禁忌的知识和力量。”他划动屏幕，显示出一些模糊的、类似远古壁画和符文的图片，其中一些符号的结构，竟与我血液中某些纳米结构的电镜图有诡异的相似！
“归零者极可能与这个源头组织有关，或者，他们窃取了部分核心技术。‘源初蓝本’是关键证据，也可能蕴含着逆转‘洗礼’，甚至…进一步掌控你体内变异的线索。”
他看向我，眼神深邃：“我们需要你潜入归零者位於南极冰盖下的‘零号档案库’，取得‘源初蓝本’。这不仅是救你同伴，也是揭开一切谜团，让你真正掌控自身命运的机会。”
南极冰盖？零号档案库？听着名儿就是他妈的龙潭虎穴！
“为什麽是我？你们自己怎麽不去？”
“档案库的外部防御和身份认证系统极其严密，且对常规潜入手段有高度针对性。”执政官道，“但你的‘蓝血’特质，以及你与‘涅盘’项目的深度关联，或许能绕过部分检测，甚至…触发某些隐藏协议。你是唯一的、也是最佳的‘钥匙’。”
钥匙…又是钥匙…
我看着医疗舱里岚那张苍白的脸，想着她为我受的罪，想着这操蛋的一切…
还有得选吗？
“…我需要装备。情报。支援。”我声音乾涩，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里抠出来。
“彼岸会提供一切必要支持。”执政官点头，“但核心行动，只能靠你自己。潜入，取样，撤离。我们会在外围接应。”
计划疯狂得像自杀。但…
“好。”我听到自己说，“我干。”
训练和准备开始了。在一间全息模拟舱里，我熟悉着彼岸提供的装备：一套能极微弱模拟我生命体徵和蓝血波动的潜行服，一把特制的高频粒子切割匕首，一些伪装成医疗样本的采集储存器，还有关於“零号档案库”结构、守卫巡逻规律、安保系统弱点的庞大信息流…脑袋都快炸了。
执政官亲自督导，要求极其严苛，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他们似乎对这次行动寄予厚望，投入的资源惊人。
但我总感觉不对劲。他们看我的眼神，与其说是看一个合作者，不如说是看一件即将被投入关键位置的…特殊工具。那种冰冷的算计，藏在那层“合作”的薄纱下面，让人心底发寒。
体内那点蓝血似乎也感知到了什麽，变得越发躁动不安，训练中好几次差点失控，都被强力抑制场压了下去。
终於，到了行动前夜。
我被带到一个单独的舱室休息。执政官给了我最後一次行动简报。
“记住，目标只有‘源初蓝本’。得手後立刻发信号撤离。不要节外生枝。”他盯着我，“你的价值，取决於这次任务的成功。”
我没吭声，只是检查着装备。
他离开後，我躺在冰冷的床上，毫无睡意。总觉得漏了什麽。彼岸…他们真只是为了对抗归零者和寻找真相？他们对蓝血的狂热…对“源头”的渴望…真的只是为了“重塑”？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出来。我悄悄取出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从老鬼那得来的、几乎报废的微型数据针，插入了舱内一个不起眼的数据接口。这玩意儿是老鬼用命换来的，说能绕过大部分基础防火墙。
屏息等待。几分钟後，针上极微弱的指示灯闪了一下。
成了！读取到了部分底层日志碎片！
快速浏览…大多是冗长的系统维护记录…但其中有几条被多次覆写加密的异常访问记录…指向一个编码为“普罗米修斯”的内部项目…关联文件标签是…“高活性样本采集与强制共鸣实验”…预期结果…“引导性失控”与“定点清除”…
引导性失控？！定点清除？！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
彼岸他妈的根本不是想帮我救岚！他们是想利用我作为“钥匙”触发档案库的某种高级协议，引出那个“源初蓝本”或者什麽别的东西，然後让我当场失控暴走，成为一个吸引火力的炸弹！他们好趁乱得手！甚至…他们可能从一开始就想让我死在那里，彻底清除我这个“不稳定因素”，同时夺取他们想要的东西！
岚…岚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逼我就范的人质！他们根本没尽力救她！
无尽的冰寒和暴怒瞬间冲垮了理智！皮肤下的蓝光疯狂闪耀，几乎要破体而出！视野被浓郁的血蓝色吞噬！
操他妈的彼岸！操他妈的所有人！
都想利用我！都想我死！
那就都别活了！
我猛地砸碎床头的通讯器，一脚踹开舱门，冲了出去！
警报凄厉响起！
“阻止他！”执政官冰冷的声音从扩音器传来！
通道前後瞬间落下厚重的闸门！无数隐藏的武器探出，锁定我！
“你们这群杂种！”我咆哮着，体内压抑的力量彻底爆发！一拳轰在旁边的金属壁上！
轰！
舱壁凹陷炸裂！线路断裂，电火花四溅！
蓝色的血液如同有生命般在体表奔流！速度力量暴增到极致！顶着弹雨，我疯狂地朝着医疗舱的方向冲去！
必须带岚走！
挡路的一切都被撕碎！警卫被轻易拧断脖子！武器被砸烂！
医疗舱门近在眼前！
就在这时，整个船体剧烈一震！所有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应急红灯疯狂闪烁！
外部传来巨大的爆炸声和撞击声！
“遭遇袭击！是归零者的残余舰队！”有人惊慌大喊！
第三方搅局了？！
混乱中，我凭藉着蓝血带来的夜视，冲到医疗舱前，徒手撕开变形的舱门！
里面，一个黑影正站在岚的生命维持舱前，手里拿着一个注射器，似乎正准备往输液管里注射什麽！
是那个执政官！他想灭口？！
“住手！”我目眦欲裂，扑了过去！
执政官反应极快，转身将注射器向我掷来，同时拔枪射击！
我侧身躲开注射器，子弹打在胸口，被强化的肌肉和骨骼卡住，剧痛激发更强的凶性！一把掐住他手腕，狠狠一拧！
咔嚓！
骨裂声清晰可闻！枪掉在地上！
执政官闷哼一声，却毫不慌乱，另一只手猛地按动墙上一个隐蔽按钮！
嗡——！
一股极其强烈的、针对性的高频能量场瞬间充斥整个医疗舱！专门针对蓝血设计的抑制力场！
我身体猛地一僵，力量潮水般褪去，痛苦地跪倒在地，浑身抽搐！
执政官挣脱开，捂着断腕，冷漠地看着我：“可惜了。本想让你死得有价值些。”
他再次走向岚的维生舱，从口袋掏出另一个更小的注射器。
“不…”我拼命想爬起来，但力场压得我动弹不得，视野开始模糊。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整个船体被拦腰击中般疯狂倾斜、断裂！爆炸的火光吞没了一切！
我被巨大的冲击波狠狠抛起，砸在舱壁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彻底失去意识前，最後看到的，是执政官被飞来的金属碎片贯穿身体，岚的维生舱在爆炸中解体…
无尽的冰冷和黑暗吞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