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维多利亚港,文化中心露天广场,晚上八点,有场慈善晚宴。”陈子豪的声音在狭小的配电房里压得很低,却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李督察会作为嘉宾出席,那是公开场合,安保会外松内紧,他们的注意力会集中在他身上。”
他摊开一张皱巴巴的广场平面图,手指点着一个靠近海边的位置:“这里,媒体区边缘,信号最好,也相对混乱。我会混进去,找机会把数据传出去。”
然后,他的手指移到广场另一侧,一个更显眼、正对主舞台的入口:“而你,飞机。你要从这里,大摇大摆地进去。”
我眼皮一跳:“我去干嘛?给他拜寿?”
“吸引所有火力。”陈子豪盯着我,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能直接冲着他去,制造混乱,让所有人的眼睛,所有摄像头,所有保镖的枪口,都对准你。给我争取那关键的几分钟。”
我操。这他妈是让我去当人肉炸弹,还是声音炸弹?
“我怎么进去?我现在这脸,刷不了邀请函吧?”我摸了摸自己这张还算有点“知名度”的脸。
女医生——她让我叫她阿晴——接口道:“邀请名单里有几个海外华商,我们会给你弄一个合适的身份和伪装。但只能应付门口检查,一旦接近核心区域,肯定会被认出来。”
“也就是说,我一露面,就等于捅了马蜂窝。”我冷笑。
“没错。”陈子豪毫不避讳,“你要做的就是那只最引人注目的马蜂,把巢穴搅得天翻地覆。”
沉默。废弃配电房里只有远处城寨隐约传来的嗡嗡声,像某种不祥的背景音。
“之后呢?”我问,“你传完数据,我吸引完火力,然后怎么办?等着被乱枪打死?还是指望他们看在慈善晚宴的份上,请我们吃子弹蛋糕?”
陈子豪沉默了一下,看向阿晴。
阿晴深吸一口气:“我们会安排接应。广场靠海那一侧,水下有我们的人。一旦得手,或者情况失控,你们直接跳海。他们会把你们捞起来,送上一条快艇,直冲公海。之后…就看造化了。”
公海?那地方,死了都没人收尸。
“听起来真他妈靠谱。”我扯了扯嘴角,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这是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豪赌。用两个人的命,去赌一个掀翻棋盘的机会。赌赢了,或许能撕开那层伪装。赌输了,就是两具沉海的无名尸。
“你可以拒绝。”陈子豪忽然说,声音干涩,“你现在回去,继续当你的‘张伟’,也许能多活几天,几个月…或者,活到他们没有耐心再养着你为止。”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和他老子刑天一样偏执、此刻却燃烧着不同火焰的眼睛。我看着阿晴,这个冒着巨大风险从内部反水的女人。
我又想起林师傅,想起他推开黄毛时那个决绝的眼神。
苟活几天,和现在就去死,有区别吗?
有的。区别在于,死得像个窝囊废,还是死得像个…爷们。
“操。”我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胸口那团憋了不知道多久的恶气,终于找到了出口,“干了。”
接下来三天,我像个提线木偶,配合着阿晴弄来的伪装。一套不合身但昂贵的西装,一副金丝眼镜,还有蹩脚的海外口音培训。陈子豪则彻底消失,去准备他的部分。
安全屋的守卫似乎察觉到我有点“异常”的安静,汇报了上去。阿文来得更勤了,旁敲侧击,眼神里的审视多了几分。
我表现得像个认命的人,偶尔抱怨几句饭菜,问问什么时候能“正式上班”,甚至对那份虚假的安保顾问工作表现出一点可笑的“热情”。
阿文似乎稍微放松了警惕,但我知道,盯着我的眼睛一刻没少。
第三天傍晚,阿晴以复诊的名义来了。她带来的医疗箱底层,藏着今晚需要的东西:伪装最后的修饰品,一个微型通讯耳塞,还有…一把小巧但足够致命的手枪,和两个弹夹。
“最后的机会。”她给我贴上最后一点改变脸型的胶带,声音低不可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透过镜片看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透着点虚伪精明的商人形象,没说话,只是把枪仔细地藏进西装内袋。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皮肤,让我混乱的心跳稍微稳了点。
晚上七点。我坐上一辆安排好的黑色轿车,驶向维多利亚港。开车的司机沉默寡言,是阿晴的人。
越靠近文化中心,心跳越快。不是怕,是一种奇怪的兴奋,像饿狼终于嗅到了血腥味。
广场周围已经戒严,灯光璀璨,豪车云集,衣香鬓影。记者区的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好,红毯一直铺到门口。好一派盛世繁华。
我的车在离媒体入口稍远的地方停下。司机递给我一张邀请函:“祝你好运。”
我深吸一口气,整了整那勒脖子的领带,下车,汇入人流。
检查邀请函,安检门。我的假身份和伪装勉强过关。踏进广场的那一刻,混合着香水、食物和海水味道的空气涌来,让我一阵恍惚。
耳边传来陈子豪轻微但清晰的声音:“就位。看到李督察了,在主宾席。你那边?”
“进了。”我压低声音,目光扫视全场。保镖的数量远超明面,一个个眼神锐利,像猎犬一样巡视着。
“按计划,十分钟后,主持人介绍到他时,你开始行动。”陈子豪指示。
我慢慢向预定的那个显眼入口移动。舞台上,主持人正在暖场,台下宾客举杯交谈,笑声不断。一片和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拉长的橡皮筋。
我看到了主宾席上的李督察。他穿着合体的礼服,正微笑着和旁边一位政要模样的人交谈,举止得体,从容不迫。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就是他。一手导演了“清理”,把我们当成棋子,把鲜血和牺牲当成数字。
怒火一点点顶替了紧张。
主持人终于提到了他的名字,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他站起身,微微颔首致意。
就是现在!
我猛地扯掉领带和眼镜,一把揉乱头发,撕掉脸上的伪装胶带!在周围人惊愕的目光中,像一头冲出囚笼的野兽,朝着主宾席的方向猛冲过去!
“李督察!!!”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压过了音乐和掌声,像一道撕裂华丽帷幕的破音!
瞬间!所有目光聚焦过来!惊叫四起!
“拦住他!”保镖的反应极快,数道黑影立刻向我扑来!
我根本不躲,反而加速前冲,同时从怀里掏出手枪,对着天空!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在广场上空炸响!彻底击碎了虚假的和平!
人群瞬间炸锅!尖叫、推搡、摔倒!场面一片混乱!
“保护长官!”保镖们彻底红了眼,纷纷拔枪,子弹上膛声咔咔作响!
我利用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一边躲避,一边继续朝着李督察的方向冲击,嘴里不停地嘶吼:“李志深!你这个伪君子!刽子手!洪门那么多条人命!你睡得着吗?!”
李督察被几个保镖死死护在身后,脸色第一次变得铁青,眼神冰冷锐利地射向我,带着震惊和无法掩饰的杀意!
更多的保镖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子弹开始呼啸!打在我身边的桌椅、地面上,溅起碎屑!
我像疯了一样,在枪林弹雨中穿梭、翻滚、还击!根本不在乎打中谁,只为了制造最大的混乱!
“陈子豪!你他妈好了没有?!”我对着耳塞低吼,一颗子弹擦着我头皮飞过,火辣辣的疼!
“再撑一分钟!信号干扰太强!正在突破!”陈子豪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键盘敲击声!
一分钟!他妈的一个世纪那么长!
保镖的包围圈越来越小!我已经能看清他们枪口冰冷的幽光!
突然!砰!一声闷响!我肩膀像是被重锤砸中,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温热的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昂贵的西装!
中枪了!
“飞机!”耳塞里传来陈子豪急促的喊声!
“别管我!传你的!”我咬着牙,靠着最后一股狠劲,单手举枪继续射击!逼退两个试图冲上来抓活口的保镖!
混乱中,我看到李督察正在保镖的护送下,快速退向建筑物内部!他想跑!
不能让他跑!
我红着眼,不顾一切地向他冲去!完全暴露在枪口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广场上所有的灯光,包括舞台的巨大屏幕,猛地一闪!然后全部熄灭!
紧接着,屏幕又猛地亮起!但上面播放的不再是晚宴流程,而是飞速滚动的、密密麻麻的数据、文件截图、黑白照片——正是那份备份名册里的核心内容!
刑天!政治部!交易记录!“沉睡者”名单!甚至包括几个在场嘉宾惊恐的脸部特写!
一个经过处理的、冰冷的电子音响彻整个广场,压过了所有的尖叫和混乱:
“以下,是香港阴影之下,被掩盖的真相——”
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内容。
保镖们的动作也僵住了。
李督察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屏幕,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是一种计划彻底失控、根基被瞬间掏空的惊骇和绝望!
成功了!陈子豪成功了!
“走!!跳海!!”陈子豪的声音在耳塞里狂吼!
我反应过来,转身就向海边护栏狂奔!身后,是李督察声嘶力竭的、彻底失态的咆哮:“拦住他们!摧毁屏幕!快!!”
枪声再次响起!但更加混乱!有人开枪打屏幕,有人试图追我们,还有宾客在惊恐逃窜,撞倒保镖!
我冲到护栏边,想也不想,纵身就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全身,伤口遇到盐水,疼得我几乎晕厥!我拼命向上划,冒出水面!
另一声落水声在旁边响起,是陈子豪!他也跳下来了!
快艇!接应的快艇呢?!
海面上漆黑一片,只有远处岸上的混乱和探照灯胡乱扫过的光柱。
没有快艇的影子!
完了!被耍了?!阿晴的接应出了问题?!
就在我们绝望之际——
突突突突——!
一艘马力强劲的摩托艇如同黑色箭矢般从黑暗的海面上疾驰而来!艇上的人对着追到护栏边的保镖连续射击,压制住他们!
“上来!”开艇的人大喊,声音被引擎声和海风撕扯得模糊不清!
我和陈子豪拼命游过去,被他连拖带拽拉上摩托艇!
摩托艇原地猛地甩尾,激起巨大浪花,引擎轰鸣着,就要向着外海冲去!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极其突兀的、不同于其他枪声的沉闷枪响!
开摩托艇的人身体猛地一震,一声不吭,直接栽进了海里!失去了操控的摩托艇顿时失控,在原地疯狂打转!
狙击手!有埋伏的狙击手!
“操!”陈子豪扑到驾驶位,试图控制住失控的摩托艇!
但已经晚了!
更多的探照灯光柱锁定我们!至少三艘水警快艇正高速包抄过来!引擎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放下武器!立刻投降!”扩音器的喊话声在海面上回荡。
我们被彻底包围了。海陆两面,无处可逃。
陈子豪停止了徒劳的操作,瘫坐在驾驶位上,看着围上来的快艇和枪口,脸上露出一抹惨淡的、近乎解脱的苦笑。
“妈的…还是…赌输了…”
我捂着流血的肩膀,看着越来越近的、代表着“秩序”的快艇,看着那上面冰冷的枪口和穿着制服的人影。
结束了?
就这样结束了?
数据发出去了,但人栽了。有什么用?李督察会有一万种方法把这事压下去,解释成黑客攻击、恐怖袭击、或者我们的疯狂诬陷。
所有的牺牲,最后还是个屁。
不甘心。真他妈不甘心。
我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除了伤口,还藏着另一个东西——那枚洪门令牌。一直贴身藏着,冰凉的边角硌着皮肤。
我把它掏出来,海水和血污浸透了它古老的纹路。
我看着它,又看看越来越近的抓捕者。
突然,一个疯狂的、没有任何逻辑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举起那枚令牌,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包围过来的快艇,对着这片见证了无数阴谋和血腥的海港,嘶声大吼,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执念:
“洪门…铁血…十八省!!!”
这声莫名其妙的、如同戏文里的嘶吼,让包围过来的水警都愣了一下,动作稍有迟疑。
就在这短暂的错愕瞬间!
异变陡生!
包围圈外,一艘原本静默停泊的大型货轮,突然拉响了震耳欲聋的汽笛!同时,所有的探照灯猛地打开,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齐齐射向水警快艇和我们!
强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紧接着,货轮上放下好几条快艇,速度极快,毫不客气地直接冲撞开水警的包围圈!艇上的人全都穿着黑色作战服,装备精良,动作迅猛,但没有任何标识!
他们无视水警的警告和枪口,直接靠拢我们的摩托艇,几个人跳上来,不由分说,一把将我和陈子豪架起,拖向他们自己的快艇!
水警显然没料到这出,试图阻拦警告,但那艘货轮上突然响起高音喇叭,一个冰冷的声音用英语和粤语同时喊话:
“保安局特别行动!无关船只立刻退避!重复,保安局特别行动!”
保安局?!自己人打自己人?!还是…
我和陈子豪被粗暴地扔进快艇,快艇立刻掉头,在全场懵逼的水警注视下,向着那艘巨大的货轮疾驰而去!
我挣扎着想看清救我们的是谁,只看到那些黑衣人冷漠的侧脸和货轮船舷上一个模糊的、像是飞鸟的标记。
快艇靠拢货轮,我们被迅速吊了上去。
甲板上,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挺拔的男人背对着我们,正在看着依旧混乱的维多利亚港海岸。
他缓缓转过身。
看到他的脸,我瞳孔骤缩,呼吸几乎停止!
竟然是他?!
那个本该死在昂船洲船厂爆炸里的——
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