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被强行切断的忙音在空旷奢华的办公室内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江流海维持着接听通讯的姿势,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
深邃的灰色眼眸倒映着窗外特里蒙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却仿佛穿透了这些光怪陆离,落在了遥远龙门某个狭小宿舍里那个情绪失控的儿子身上。
他脸上如同精密面具般的冷漠出现了一丝极细微的裂纹。
那并非愤怒,更像是一种……被精准命中要害后的凝滞。
江流川最后那句“怪物”,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掀起惊涛骇浪,却让潭底沉淀的某些东西,微微搅动了起来。
办公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昂贵的空气净化系统发出近乎无声的运作微鸣。
良久,江流海缓缓放下手臂。
他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肃立在一旁的黎博利族助理,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平时更加低沉:“你都听到了。”
这不是疑问句。
助理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睿智。
作为江流海最信任的心腹,他几乎知晓所有关于这位“少爷”的事情,包括老板那复杂难言和用冷酷外壳包裹的、近乎笨拙的关切。
“是的,先生。”助理的声音平稳,带着专业的分析口吻,“少爷的情绪很激动,他对您的‘关注’方式感到强烈不满,并且……似乎对感染者问题产生了超越一般同情心的执着。”
江流海沉默着,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
城市的灯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助理斟酌了一下语句,继续道:“少爷经历的事情,确实对他冲击很大。
亲身遭遇来自救助对象的背叛,这种创伤需要时间平复。
他试图寻找一个更具建设性的解决方案,虽然……目前看来还略显理想化。”
“理想化?”江流海终于缓缓转过身,灰色的瞳孔锐利地扫过助理,“是愚蠢,将商业逻辑与无谓的情感混为一谈,这是最致命的错误,海渊国际不是慈善机构,我也不是。”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助理敏锐地捕捉到,在那冰冷之下,隐藏着一丝极淡的……或许是失望,或许是别的什么。
助理知道,老板并非对少爷的遇险无动于衷,恰恰相反,正是出于一种扭曲的“保护”和“锤炼”心态,他才默许甚至推动了某些“测试”。
只是这种方式,注定无法被渴望独立和理解的江流川所接受。
“您说得对,先生。商业决策必须基于理性。”
助理微微躬身,随即话锋一转,仿佛不经意地提起,“不过,关于感染者的问题,最近在乌萨斯那边,似乎兴起了一个名为‘整合运动’的组织,他们的发展模式……有些特别。”
江流海的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整合运动?”
“是的。”助理调出一个虚拟屏幕,上面快速滚动着一些加密信息。
“一个以感染者为主体的组织,初期理念是争取感染者权益,改善生存环境,手段相对……温和。
值得注意的是,他们内部有一个叫‘萧何’的人,很有商业头脑。
他利用他在感染者群体特有的某些……‘资源’和处境,建立了一套颇具效率的物资流通和初级产品加工网络,让整合运动在乌萨斯部分地区的基层发展非常迅速,资金流也相当健康。”
助理顿了顿,给出了一个客观的评价:“抛开其组织性质和潜在风险不谈,单从商业拓展和能力来看,这个萧何,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懂得如何在严苛的限制下,找到生存和发展的缝隙,并将其转化为优势。”
江流海的目光落在虚拟屏幕上关于“整合运动”和“萧何”的简短摘要上,灰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计算和评估的光芒。
他没有对整合运动的理念做任何评价,也没有对感染者的处境表示同情,只是纯粹从一个商业观察者的角度,捕捉到了其中的“价值”和“可能性”。
一个能有效组织、并且展现出一定商业潜力的感染者团体……这在泰拉大陆的商业版图中,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量。
无论是作为潜在的合作对象(如果有利可图),还是需要警惕的竞争对手(如果其理念转向激进),都值得投入关注。
办公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信息流在虚拟屏幕上无声滚动。
许久,江流海才挥了挥手,示意助理关闭屏幕。
他重新转向落地窗,将宏伟的特里蒙市夜景尽收眼底。
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冷硬而轮廓分明的脸。
窗外是他一手打造的商业帝国,冰冷,高效,遵循着最残酷的丛林法则。
窗内,是他与唯一继承人之间,那道因理念、掌控欲和扭曲的关怀而铸就的、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而现在,遥远的乌萨斯,一个名为“整合运动”的组织和一个名叫“萧何”的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虽然微小,却可能在未来,掀起影响整个泰拉大陆格局的涟漪。
江流海微微眯起眼睛,低沉而缓慢地,仿佛在咀嚼这个词背后所蕴含的所有未知与可能性,自语般喃喃:
“整合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