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川捂着依旧隐隐作痛的腹部,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那个蜷缩在动力核心阴影下的身影。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信念上。
通道里被困守卫的哭喊和撞击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此刻他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脏沉闷的跳动。
他在女孩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阴影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能看到那双依旧写满恐惧和空洞的眼睛,以及她那紧紧攥在胸前沾着他血迹的锈蚀匕首。
“为什么?”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锈铁,在这轰鸣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冰冷。
没有回答。
女孩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像一只试图用外壳保护自己的蜗牛,只有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暴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这沉默像是一桶油,浇在了江流川心头那尚未完全熄灭的怒火上。
为什么?
他给了她食物,承诺了希望,甚至在她攻击之后,第一时间想的依旧是控制局面,呼叫医疗支援来救她和她的同伴!
可她呢?
只有沉默。
只有那把冰冷的匕首和此刻这无声的抗拒。
一股暴戾的杀意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
理智的弦在剧烈颤动,几乎要崩断。
杀了她。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低语。
这里本就是进行人体实验的魔窟,死个把感染者和实验体,再正常不过。
只要伪装成在混乱中被流弹击中,或者被倒塌的杂物砸死……轻而易举。
星熊督察和陈sir不会深究,他们只会看到被捣毁的窝点和获取的证据。
没有人会知道。
没有人会在意一个本就活不了多久的、肮脏的感染者孩子的死活。
他受够了!
受够了这该死的善意被践踏!
受够了这虚伪的守护之道!
他体内流淌的血脉在咆哮,催促他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抹去这份让他感到刺痛和荒谬的存在!
他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不再有困惑,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决定。
他缓缓抬起了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源石技艺的微光在他指尖隐现,目标锁定女孩脆弱的脖颈。
只需要一个念头扭曲她颈边的金属碎片,或者让她脚下的地面瞬间塌陷……
“流川。”
一个平静、温和,却仿佛带着某种安定力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流川的身体猛地一僵,即将发动的源石技艺瞬间溃散。
他难以置信地霍然转身!
莱赫·格罗姆,不知何时,如同凭空出现一般,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金发的骑士依旧穿着那身便于活动的常服,外面随意罩着一件御寒的外套。
碧蓝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静的湖泊,清晰地映照出江流川此刻狰狞而狼狈的模样。
他身上甚至没有沾染多少灰尘,与这片血腥狼藉的环境格格不入。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流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窥破秘密的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来干什么?!”
莱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的目光落在江流川依旧捂着的被鲜血浸透的腹部绷带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语气带着真切的关切:
“你受伤了?很严重吗?”
“回答我的问题!”江流川几乎是低吼出来,莱赫的出现和他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样子,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和被侵犯。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家去!”
莱赫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江流川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份洞悉一切的平静。
骑士微微摇头,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感知到你情绪的剧烈波动,以及……杀意,所以我来看看。
流川,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对一个孩子,产生如此强烈的杀心?”
他的目光仿佛能直接看穿江流川的灵魂,看到他内心那汹涌的黑暗和挣扎。
“与你无关!”江流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彻底炸毛,他伸手指着那个女孩,语气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调。
“她捅了我一刀!就在我刚才试图救她的时候!这种恩将仇报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杀了干净!”
他死死盯着莱赫,眼神凶狠,带着明确的警告:“莱赫,别阻止我。
否则,我连你一起杀。”
这充满戾气的话语在轰鸣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
莱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出现任何江流川预想中的惊讶、愤怒或者劝阻。
他依旧带着那抹极淡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和笑意。
只是那笑意深处,多了几分沉重与怜惜。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攻击的姿态。
他只是迈出一步,然后侧过身,用自己高大挺拔的身躯,稳稳地不容置疑地挡在了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与江流川之间。
他用行动,给出了他的答案。
江流川的瞳孔骤然收缩。怒火如同岩浆般喷发!
“让开!”他低吼着,猛地向前冲去,试图绕过莱赫。
然而,莱赫的脚步只是微妙地移动了半分,宽厚的肩膀和沉稳的身姿,如同最坚固的壁垒,再次精准地封堵了他的去路。
动作轻描淡写,却带着一种无法撼动的意味。
江流川不信邪,身形晃动,试图从另一个方向突破。
他甚至动用了一丝源石技艺,试图影响莱赫脚下的地面。
可莱赫仿佛预知了他的所有动作,每一次移动都恰到好处,如同磐石,任凭风浪起,我自岿然不动。
他甚至在这个过程中,抬手虚按向江流川腹部的伤口。
一股温和而纯净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能量缓缓注入,如同温暖的泉水,迅速抚平了伤口的剧痛,加速着愈合的过程。
那是与这污秽之地截然不同的充满秩序与治愈的力量,这股力量瞬间就抚平了他所有的伤与疲惫。
但这近乎怜悯的治愈行为,彻底点燃了江流川最后的理智。
“我叫你让开!!!”
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被背叛的痛苦、对自身软弱的憎恶以及对莱赫这“多管闲事”的暴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不再试图绕过,而是如同被激怒的猛兽,挥拳直接砸向莱赫的胸口!没有任何章法,纯粹是力量与怒意的宣泄!
“砰!”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
莱赫没有闪避,没有格挡。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结结实实地用胸膛承受了江流川这含怒一击。
江流川愣住了,他没想到莱赫会不躲。
但随即,更汹涌的怒火淹没了他。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护着她?!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我做的难道不对吗?!保护该保护的人,惩罚该惩罚的人!有什么错?!!”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如同疯了一般,拳头、脚踢,毫无章法地落在莱赫身上。
“砰!砰!砰!”
莱赫依旧没有动弹,如同沉默的山岳,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击打。
他的嘴角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弧度,只是眼神深处,那抹怜惜与沉重愈发明显。
他碧蓝的眼眸始终平静地看着江流川,看着他眼中翻涌的痛苦和泪水。
江流川打着,骂着,质问着。
可莱赫的沉默,如同最深的海洋,包容了他所有的狂暴。
打着打着,江流川挥拳的动作慢了下来。
打着打着,他嘶吼的声音带上了哽咽。
打着打着,那强撑起来的用暴戾伪装的外壳,终于在莱赫这绝对的守护面前,寸寸碎裂。
最后,他一拳软软地砸在莱赫坚实的胸膛上,再也抬不起第二拳。
所有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在莱赫胸前那被他打得有些凌乱的衣襟上,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在这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微弱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响了起来。
他哭了。
因为那份被践踏的善意带来的委屈,是因为对自己刚才那恐怖杀意的后怕,是因为莱赫这沉默却如山般沉重的包容……
更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无法变成那种冷酷的、可以随意决定他人生死的人。
莱赫缓缓抬起手,没有拥抱,只是轻轻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拍着他的后背,如同一位兄长。
江流川没只是哭得更加厉害,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油彩和血污,狼狈不堪。
而在他身后,那个蜷缩在阴影中的卡特斯女孩,依旧沉默着,只是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