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西的骠骑大将军府邸,檐角还沾着几分未散的烟火气,这是上月陶应护着先帝与百官回迁时,特意留下的旧貌,只将焚毁的梁柱换了新木,连院墙砖缝里的焦痕都没彻底凿去。
暮色漫进来时,陶应正立于廊下看郭嘉铺开的舆图,素色锦袍外罩着件玄色镶边的披风,腰间玉带钩是何后亲赐的和田玉,虽贵重却不张扬。
“主公,孟德公与玄德公的车驾已至府门。”
郭嘉收起舆图,青衫袖口扫过案上的茶盏,溅起几点水渍。
“程仲德揣着兖州的户籍簿,徐元直随身带了平原郡的流民册,看来二位是带着实底来的。”
陶应转过身,目光掠过正厅——三张案几并排设着,案上摆着瓷盘,盛着酱肘、炒豆、腌黄瓜,中间是一锅冒着热气的粟米羹,酒壶是半旧的锡器,比寻常百姓家精致些,却远称不上奢华。
“孟德爱说笑,玄德重实利,太寒酸显得轻慢,太铺张又落了诸侯的俗套,这样正好。”
他抬手理了理披风。
“请他们进来吧。”
话音刚落,院外便传来爽朗的笑声,曹操身着藏青锦袍,腰悬佩剑,剑穗上的白玉坠随着步伐轻晃,身后程昱捧着个木匣,神色严谨。
紧随其后的刘备穿了件月白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亮,徐庶跟在他身侧,手中握着卷泛黄的《孙子兵法》,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厅内,正墙挂着先帝刘宏的灵位,香烛袅袅,倒比满室金玉更显肃穆。
“振华!你这骠骑府,倒比我陈留太守府还守旧啊。”
曹操刚踏进门,目光便落在案上的青瓷盘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如今你护着百官回迁洛阳,又与何后共掌朝政,便是摆上些山珍海味,也无人敢说不妥,怎的只备这些家常吃食?”
他话锋一转,眼神扫过灵位。
“再说,楚侯之尊,住这样的府邸,传出去怕是要让人说朝廷亏待功臣。”
陶应笑着引他们入座,自己先在主位坐下,郭嘉立于他身侧。
“孟德公有所不知。”
他指了指檐角的焦痕,“去年护着先帝与百官去成皋时,这府邸烧得只剩半面墙,如今能有这锅热羹,已是托了先帝的福。”
他端起酒壶,给曹操和刘备各斟了杯酒,酒液清冽,泛着淡淡的米香,“再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府邸虽旧,却能让我记着董卓焚城时,百姓流离的模样,记着先帝在成皋时,一碗粟粥分三日喝的艰难,比起这些,府邸的华美又算得了什么?”
曹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他端起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纹:“振华这话,倒比那些满室金玉却忘了先帝遗志的诸侯通透多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灵位前的香烛上。
“只是如今先帝已逝,何后垂帘,你掌着朝政,这朝廷二字,到底是何后说了算,还是洛阳的你说了算?”
这话问得直接,既是试探陶应的权柄,也是在确认他表奏天子的底气——毕竟兖州虽在曹操掌控,却缺个朝廷正式任命的名分。
刘备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他抬眼看向陶应,语气诚恳:“振华将军,董卓焚洛阳、迁长安,天下人皆欲诛之。只是我虽为平原相,麾下流民多于兵士,想护着百姓却连块安身的地盘都没有。”
他这话看似自谦,实则是在点出自己的困境——若陶应真能掌朝政,或许能给他一块真正的立足之地,而非寄人篱下的平原郡。
陶应放下酒壶,舀了勺粟米羹推到刘备面前:“玄德公不必自谦,去年在成皋,你将自己的口粮分给流民,先帝亲口赞你仁厚,这话还记在百官的册子里。”
他目光扫过曹操手中的酒杯,语气带着几分郑重,“只是如今这乱世,光有仁心不够,就像这粟米羹,若没有柴火烧,终究是冷的,若没有碗盛着,终究是散的,玄德公缺的是碗,孟德公缺的是名,而我,缺的是火。”
郭嘉在一旁适时开口,折扇轻展,扇面上画着洛阳周边的地形图:“主公护着先帝灵柩回迁,如今何后垂帘,朝政尽出骠骑府,表奏天子之事,便是主公一句话的事。
孟德公在兖州已掌三郡兵力,缺的是兖州牧的印信,玄德公仁名远播,缺的是一块如并州般稳固的地盘,我家主公掌着河南尹、河内二郡,又有徐州、泰山郡半数之地,若是三方联手,主公得孟德公的兵、玄德公的仁,二位得主公的名与地,便是三足鼎立,谁也撼不动。”
他这话将三方的需求说得明明白白,既点出了陶应的权,也点出了曹操的实与刘备的虚,更强调了同盟的利。
曹操端着酒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敲击,目光在陶应与刘备之间转了一圈:
“奉孝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只是董卓在长安还挟着些旧臣,你这表奏,能让天下人认吗?”
他虽在兖州已有实权,但“兖州牧”是朝廷正官,有了这个名分,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整合兖州资源,甚至招揽长安的名士,这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好处。
陶应拿起案上的奏折,递到曹操面前——奏折上盖着何后的印玺。
“兖州牧曹操”五个字墨迹未干。
“孟德公请看,这是昨日与何后商议后拟的奏折,先帝灵前已焚过副本,百官皆已画押。”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笃定,“董卓在长安挟的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如今洛阳百官齐聚,先帝灵位在此,这朝廷二字,天下人认的是洛阳,不是长安。
再说,我掌着河南尹、河内的兵,玄德公若得并州,孟德公掌兖州,咱们三方兵力加起来,便是董卓十倍也挡不住,他若敢不认,便是与天下为敌。”
刘备看到奏折上“并州牧刘备”的字样时,呼吸微微一滞,他站起身,对着陶应深深一揖:
“振华将军,并州与河内接壤,若我能任并州牧,必率部守好北方防线,绝不让匈奴与董卓余部扰了洛阳安宁!”
他自起事以来,颠沛流离,虽有关羽、徐庶相助,却始终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盘,并州牧这个职位,对他而言,是雪中送炭,更是朝廷对他仁名的认可。
曹操接过奏折,指尖抚过“兖州牧”三个字,眼中精光一闪:“好!振华果然是爽快人!我便信你这一次。
若这奏折能昭告天下,我兖州的五万精兵,随时听候骠骑府调遣,董卓余部敢犯河南尹,我曹操第一个提兵来援!”
他这话掷地有声,既是承诺,也是表态,有了朝廷的名分,他便能名正言顺地清理兖州的反对势力,而与陶应结盟,更能让他免去后顾之忧,专心经营兖州。
陶应也站起身,端起酒杯,与曹操、刘备的杯轻轻一碰:“好!今日咱们三人在此盟誓,以先帝灵位为证,以这杯薄酒为凭。
孟德公掌兖州,玄德公掌并州,我掌河南尹、河内与徐州,三方地盘相连,便如铁桶一般,既能抵御董卓,也能安抚百姓。”
郭嘉、程昱、徐庶也各自端起酒杯,跟着饮了一口。
程昱打开木匣,将兖州的户籍簿递到陶应面前,徐庶则把平原郡的流民册放在案上,算是交换了实底。
正厅里的烛火摇曳,映在三人脸上,虽各怀心思,却都带着几分惺惺相惜。
曹操钦佩陶应掌朝政却不骄纵的格局,刘备感激陶应雪中送炭的信任,陶应则看重曹操的兵势与刘备的仁名——毕竟,要稳住洛阳的朝廷,既需曹操这样的强援,也需刘备这样的仁主收拢民心。
曹操放下酒杯,夹了块酱肘,嚼得满口生香:“振华,说真的,你这酱肘比我府里的厨子做得还地道。
只是日后若是平定了董卓,你这府邸也该修修了,总不能让百官天天在烧过的房子里议事吧?”
陶应闻言,笑了笑:“孟德公有所不知,何后已下懿旨,待先帝丧事过后,便将洛阳的废宅改建流民坞,这府邸我打算改成议事厅,让百官不必再挤在偏殿。”
他指了指灵位,“先帝在成皋时说,‘百姓安,朝廷安’,比起修葺府邸,让流民有饭吃、有房住,才是眼下最该做的事。”
这话一出,刘备眼中满是赞许,他舀了勺粟米羹,语气感慨:
“振华将军心系百姓,实乃朝廷之幸。若我能掌并州,必效仿将军,让并州的百姓也能吃上热羹。”
曹操也点了点头,拿起酒壶给陶应添满酒:“好!振华有这份心,我曹操佩服。今日咱们只论同盟,不谈日后。
只是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待十三州大部平定,咱们三人若是还站在一起,怕是免不了要为这天下争一争。”
陶应端起酒杯,目光坦然:“孟德公所言极是,如今咱们是战友,是同盟,但日后若是天下只剩咱们三方,或许真会刀兵相见。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眼下,咱们最该做的,是让先帝的灵位能在洛阳安稳下葬,让洛阳的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至于日后的事,便交给日后的咱们吧。
至少今日,咱们三人,是惺惺相惜的英雄,是能托付后背的盟友。”
刘备也举起酒杯,语气坚定:“振华将军说得对!今日能与二位结盟,是我刘备之幸。他日若是真要刀兵相见,我也会敬二位是英雄!”
曹操哈哈一笑,拍了拍陶应的肩膀:“好!这话痛快!来,再饮一杯,祝咱们早日平定董卓,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说着,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却丝毫不显狼狈。
正厅里的笑声与谈话声交织在一起,烛火映着三人的身影,也映着案上的家常菜肴——酱肘的油光、炒豆的金黄、粟米羹的热气,倒比满汉全席更显真切。
偏殿里的先帝灵位前,香烛依旧袅袅,仿佛也在见证这场改变天下格局的盟誓。
郭嘉站在陶应身侧,折扇轻摇,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程昱看着曹操手中的奏折,神色渐缓,徐庶望着刘备,眼神里满是期待。
他们都知道,从今日起,洛阳的朝廷不再是孤掌难鸣,这乱世的棋局,终于有了新的走向。
夜色渐深,正厅里的烛火依旧明亮,三人的谈话还在继续,从兖州的兵源调度,到并州的流民安置,再到河南尹的防御部署,每一个话题都围绕着同盟的稳固与朝廷的安稳。
案上的菜肴渐渐凉了,酒壶换了一壶又一壶,唯有先帝的灵位在侧,提醒着他们——这场同盟,不仅是为了权力与地盘,更是为了守住这残破却未亡的朝廷,守住洛阳城里残存的希望。
一个稳固的同盟,正式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