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夜市的烟火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糖人的甜意似乎仍未散去,但马车驶入宫门的那一刻,李晓晓便知道,短暂的放松已然结束,她必须重新戴好那副“痴傻”的面具,回到波谲云诡的深宫棋局之中。
果然,安逸的日子并未持续多久。朝堂上张启贤的倒台,如同一块巨石砸入深潭,表面的涟漪虽已平复,但水下的暗流却因此变得更加汹涌。前朝的失利,必然会在后宫寻找到宣泄的出口。
这日,慈宁宫突然传来懿旨,太后娘娘设下小家宴,邀长乐公主前去叙话。
接到旨意时,李晓晓正在长春宫的小花园里,看似百无聊赖地扑着蝴蝶。云珠一脸忧色地前来禀报,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惶恐。太后亲自设宴,绝非简单的“叙话”那般简单。
李晓晓手中的团扇顿了顿,脸上懵懂的表情未变,心中却已凛然。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太后,这位后宫最终的胜利者,精于权谋的上一届宫斗冠军,终于要亲自出手敲打她了。
她放下团扇,由着云珠和宫女们为她重新梳妆打扮,换上一身符合公主规制、却又不过分扎眼的宫装。镜中的少女,眉眼依旧带着刻意维持的天真,但眼底深处,已沉淀了历经风雨后的沉静与警惕。
慈宁宫内,熏香袅袅,气氛却并不如香气那般祥和。太后端坐于上首的软榻上,身着暗紫色绣金凤宫装,头戴珠翠,妆容精致,脸上带着惯常的、慈蔼而疏离的笑容。下首坐着几位太妃,以及……脸色明显不善的苏贵妃。
李晓晓在宫人的引路下,迈着“轻快”又略带“笨拙”的步子走进殿内,规规矩矩地行礼:“晓晓给母后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
“快起来,到哀家身边来。”太后笑容和煦,朝她招了招手。
李晓晓依言走上前,在太后指定的绣墩上坐下,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微微歪着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
“瞧着气色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太后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目光却如同最精细的尺子,在她脸上身上细细丈量,“前阵子可是把哀家担心坏了,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唉,如今康复了就好,以后可要仔细着身子,莫要再胡思乱想,沾染些不干净的东西。”
这话听着是关切,实则字字敲打。既点了她之前“邪祟入体”的传言,又暗指她“胡思乱想”。
“嗯嗯!”李晓晓用力点头,顺着太后的话,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晓晓知道了!以后晚上再也不乱跑了!那些黑乎乎的影子,好吓人!”她成功将话题引回了“梦游受惊”的设定上。
太后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光,面上笑容不变:“这就对了。咱们做女子的,尤其身在皇家,最重要的便是恪守本分,安分守己。前朝的事儿,自有皇帝和你那些皇兄大臣们去操心。咱们呐,打理好后宫,伺候好皇上,便是最大的功劳了。”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晓晓啊,你皇帝哥哥疼你,时常去看你,这是你的福气。但你也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恃宠而骄,更不可……听信些有的没的,甚至妄言朝政,给你皇帝哥哥添乱,知道吗?”
来了!核心的警告来了!“恪守本分”、“安分守己”、“不可妄言朝政”!太后这是在明确划下红线,警告她不要再以任何形式“插手”前朝事务。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李晓晓身上。几位太妃眼观鼻鼻观心,苏贵妃则毫不掩饰地看了过来,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等着看她如何应对。
李晓晓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和无辜,她眨着大眼睛,仿佛没听懂太后话语里的深意,反而顺着“添乱”这个词,嘟着嘴,带着点小委屈道:“母后,晓晓没有给哥哥添乱呀!晓晓最听话了!哥哥来看我,我就陪哥哥说话,吃东西……哥哥有时候会说一些晓晓听不懂的话,什么江南呀,银子呀,好无聊的,晓晓就睡着了……”
她巧妙地将自己摘干净,塑造了一个“听不懂”、“觉得无聊甚至睡着”的傻妹妹形象,间接否认了自己参与朝政的可能。同时,又把皇帝频繁探望的原因,归结为兄妹亲情和皇帝单方面的“倾诉”,将自己置于一个被动、无知的位置。
太后凝视着她,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睛锐利如鹰,试图从她每一丝表情、每一个眼神中找出破绽。然而,李晓晓将“傻白甜”演绎得淋漓尽致,那纯然的无辜和懵懂,竟让人一时难以分辨真假。
“是吗?”太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语气莫测,“没有添乱就好。哀家也是怕你年纪小,不懂事,被人利用了去。既然没有,那自然是最好的。”她轻轻放过了这个话题,但话语里的警示意味却已明确传达。
“嗯嗯!晓晓记住了!”李晓晓再次用力点头,仿佛真的将太后的“教诲”听了进去。
接下来的宴席,气氛看似恢复了表面的和谐。太后不再提及敏感话题,转而问起李晓晓平日里的起居饮食,爱好玩物。李晓晓也乐得配合,兴致勃勃地说起她新得的布娃娃,抱怨御膳房某道点心太甜,将不谙世事的公主形象维持到底。
然而,席间有一道目光,始终如同毒蛇般缠绕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冰冷——来自苏贵妃。
张启贤是苏贵妃的亲舅舅,是她在前朝重要的依仗之一。如今张启贤倒台,苏家势力受损,苏贵妃在宫中的地位和影响力也随之下滑。她不敢怨恨皇帝,便将所有的怒火和仇恨,都倾泻在了李晓晓这个“罪魁祸首”身上。
即便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张启贤的倒台与李晓晓直接相关,但在苏贵妃看来,一切都是因这个“傻”公主而起!若不是她那些“妖梦”,皇帝怎么会生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若不是她,舅舅怎么会……
每一次眼神交汇,李晓晓都能感受到苏贵妃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恨意,那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冰棱,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苏贵妃甚至几次在太后和太妃们谈论别的话题时,阴阳怪气地插上几句,诸如“有些人啊,就是命好,傻人有傻福”、“这后宫的风向,真是说变就变”之类,指桑骂槐,矛头直指李晓晓。
李晓晓对此一律以“听不懂”的傻笑应对,心中却警铃大作。苏贵妃此人,美丽骄纵,手段狠辣,如今又与她结下死仇,日后必定会不遗余力地找她麻烦。比起太后那种居高临下、带着政治目的的敲打,苏贵妃这种源自个人仇恨的报复,可能更加直接、更加不计后果。
宴席终于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暗潮汹涌的氛围中结束。李晓晓恭敬地告退,带着云珠离开了慈宁宫。
走在回长春宫的宫道上,春日暖阳照在身上,李晓晓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太后看似轻描淡写的敲打,苏贵妃那怨毒无比的眼神,都清晰地告诉她——危机远未解除。
前朝的张启贤虽然倒了,但保守派的势力盘根错节,并未伤筋动骨。而后宫的敌人,却因为前朝的失利,变得更加敌视她。太后需要她“安分”,苏贵妃恨不得她“消失”。
她意识到,来自后宫的明枪暗箭,并不会因为前朝的一次胜利而停止,反而可能因为她的“价值”凸显和敌人的挫败,而变得更加频繁和险恶。她就像一颗突然闯入既定棋局的异色棋子,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引来了所有既得利益者的警惕和围攻。
今后的路,需更加谨慎,步步为营。
回到长春宫,屏退左右,李晓晓独自坐在窗边,望着庭院中开始抽出新绿的草木,陷入了沉思。
太后的警告必须重视,至少在明面上,她必须更加“恪守本分”,减少与皇帝涉及朝政的“密谈”,至少不能如此频繁和引人注目。苏贵妃的敌意需要防范,日常起居饮食需更加小心,身边的人员也需要进一步梳理……
然而,让她就此完全沉寂,束手待毙,也绝无可能。
她需要新的策略,既能暂时安抚太后,避开正面锋芒,又能继续推进她想做的事情,同时还要防范苏贵妃乃至其他潜在敌人的暗算。
或许……该换个思路了。不能总是被动接招,也需要主动布局,在这深宫之中,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可靠的屏障和信息网络。
夜色渐深,长春宫的灯火在夜色中孤独地亮着。李晓晓的眼中,闪烁着与她那副“痴傻”面容截然不同的睿智与坚定光芒。
深宫试剑,远未到收鞘之时。新的挑战,已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