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个例子,你上次送来的那对同治粉彩过枝花卉碗,品相极佳。
我查到,在已知的收藏史上,有一对几乎一模一样的碗,曾于1995年在香港拍卖,后被一位东南亚藏家珍藏,传承清晰。
而我们手里的这对,无论胎釉、画工、款识、甚至一些微小的岁月痕迹,都表明它也是真的,来自那个时代。
但它就像是从另一个完全相同的模具里诞生,走入了我这个时空。
这无法用单一时间线来解释。
如果我们是同一条时间河里的前后段,我捞起了你扔下的石头,河里就不该再有那块石头。
唯一的合理解释是:我们并不在同一条“河流”中。
我们很可能身处两个极其相似、但彼此独立的平行世界。
这两个世界的宏观历史轨迹、社会面貌、甚至许多具体的人物事件,相似度可能高达99%以上。
所以在大部分情况下,我们感受到的“时代”是同步的,信息是互通的。
铜鼎,就是这个平行世界之间一个不可思议的、稳定的连接点。
正因为是平行世界,所以你世界的物品传递到我这里,并不会导致你那个世界相应物品的“消失”,也不会直接篡改我这个世界的物质历史。
它们对于我这个世界而言,是“增量”,是来自另一个相似世界的馈赠(或交换)。
这也解释了为何我们的通信和物资传递,似乎没有引发明显的“时间悖论”效应——我们不是在修改历史,而是在进行跨位面的互动。
这个想法让我既感到震撼,又有一丝豁然开朗,或许还有一点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这意味着,我听到的关于“张小米”的悲惨往事,是 “我这个世界”的过去。
而在 “你的世界” 里,因为某种原因(或许就是铜鼎的出现,或许是你自身的不同选择),故事正在走向不同的分支。
那个世界的张小米,也就是你,正在努力改变着命运。
我不知道这个推测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不必担心改变“历史”而畏手畏脚?
还是感到一丝孤独,因为你我终究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无论如何,铜鼎的联系是真实的,我们的友谊和互助也是真实的。
这个认识,或许能让我们更放开手脚,也更警惕——我们改变的主要是各自世界的轨迹。
盼你安好,也期待你的看法。无论世界如何平行,此刻与你通信的我,是真实的关切。
吴用
2017年5月 于北京
……
1981年春夜,电灯的光晕在信纸上摇曳。
张小米逐字逐句地读着吴用这封长信的前半部分,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手指捏得信纸沙沙作响。
王麻子、郑彪子、高利贷、金矿、家破人亡……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扎在他关于未来的模糊不安上。
原来,在没有铜鼎出现的“另一个可能”里,自己和家人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愤怒、后怕、还有对郑彪子等人刻骨的恨意,在他胸中翻腾。
母亲在隔壁熟睡的轻微呼吸声,此刻听来如此珍贵,又如此脆弱。
当他强压心绪,读到吴用后半部分关于“平行世界”的推测时,最初的感受是茫然的抗拒。
平行世界?那是什么?这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像天方夜谭。
但紧接着,吴用条分缕析的逻辑,尤其是关于“古董双生并存”的铁证,像一把重锤,敲碎了他固有的认知。
他猛地想起铜鼎内那似乎无穷无尽、与现实略有差异的物资(更精细的粮食,包装古怪的罐头)。
想起吴用偶尔提及的、一些与他所知略有出入的时事细节(他原以为是吴用年代久远记错)。
更想起自己凭“直觉”躲过的几次小麻烦,是否正是冥冥中避免了“那个世界”的厄运?
“平行世界……99%相似……”他喃喃自语,冷汗渐渐湿透了脊背。如果这是真的,那么:
这么说来,他并非在“改变历史”,而是在开创自己这个世界全新的未来。
沉重的“篡改历史”的负罪感和恐惧感骤然减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自主的使命感。
他要为自己、为家人,在这个相似又不同的世界里,拼出一个截然相反的光明结局。
再有,吴用提供的“未来信息”,其性质发生了变化。
它不再是准确的“预言”,而是来自一个相似世界的“可能路径”或“警示参考”。
郑彪子、王麻子的恶行是真实的威胁,但具体的细节、时间点,或许会因世界线的微小差异而有所不同。
他不能完全照搬,却必须高度警惕。
最后就是,铜鼎的价值和危险性同时飙升。
它是连接两个世界的唯一通道,是至宝。
但正因为世界平行,一些操作可能更具弹性(比如物资传递),同时也更不可控(谁知道频繁互动会不会引起什么未知变化?)。
张小米在屋里来回踱步,心潮澎湃。
最初的震惊和恐惧慢慢沉淀下去,一种更为冷静、甚至带点锐利的决心升腾起来。
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静的夜色,目光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那个悲惨的“另一个自己”的结局。
“不,”他低声却坚定地说,仿佛在向那个暗淡的世界线宣告,“在我这里,一切都会不同。”
他坐回桌前,提笔给吴用回信。他没有过多纠缠于平行世界的理论震撼,而是首先感谢了吴用查明的往事,字里行间透出冰冷的恨意与决绝。
“郑、王之流,其行可诛。此件事,我自有计较。”
然后,他才对平行世界的推测表示接受与深思,并提出了自己最实际的问题:
“吴兄之论,振聋发聩。若果真如此,则兄处之‘历史’与我处之‘当下’,可为镜鉴,却非定数。”
“吾当谨记。另有一紧要事请教:依兄所知‘彼世’之轨迹,郑、王等人罪行彻底暴露并伏法,大致在何时?”
“有何关键契机或证据?吾非欲照搬,只求知己知彼,早做防备,并思虑可否……推波助澜,令其早显形迹,免再害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