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云笙老板这《贵妃醉酒》,是不是名不虚传”,身旁的好友碰了碰他的胳膊,语气里满是得意。
俞照白每次知道他们要去听戏都是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态度,所以这次他特意带着这位瞧不起糟粕的大少爷过来听戏。
看他一副不爱搭理的态度好友“啧”了一声,转过头去喃喃道,“听说她下个月就要封箱了,这可是最后几场了。”
俞照白听后“嗯”了一声,目光仍黏在台上,似乎压根没听进去好友的话。
陆云笙唱到动情处,眉尖微蹙,流转的眼波好像含着一汪秋水魅惑动人。
忽然间,竟似有若无地朝二楼雅间扫了过来。
只那短短一眼,快得就好像是错觉一般,却让俞照白心头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却不小心打翻了一旁桌上的茶水,淡褐色的茶水很快被布料吸干。
幸好不是特别烫了,不然这一杯茶水下去皮肤定然要被烫红的。
俞照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白色西装,上面已经有了一片明显的印子。
他向来爱干净,此刻看着衣服上的茶水渍就好像吞了个苍蝇一般难受。
台下雷动的掌声唤回了他的意识,俞照白没想到自己愣神的功夫这出戏已经结束了。
戏曲结束后台下的观众热烈异常,手中的首饰和银票不要钱似的砸在了台上。
陆云笙站在中央,周围已经有了不少丢上去的宝石戒指珍珠项链。
在灯光的照耀下它们在台上熠熠生辉,可是无论多么璀璨夺目的珠宝都不如那人耀眼。
俞照白的好友从口袋里掏出了块怀表,这块表俞照白认得,价值不菲。
“云笙老板…”,好友喊了一声,随后将怀表看准方向丢了下去。
陆云笙听见二楼的声音后抬起头去,朝着二人的位置微微一笑。
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微笑,落在俞照白的眼中却灿若春花勾魂夺魄。
周围人的声音更嘈杂了,叽叽喳喳萦绕耳边。
俞照白似是被气氛感染,最后褪下了手中的宝石戒指也丢了下去。
只是他可能没有打赏的经验,戒指的准头太好,一下子砸在了陆云笙的额头上。
陆云笙猝不及防被砸了一下,宝石摔下来后慢悠悠的滚落到了她的脚边。
俞照白看见这一幕瞳孔紧缩,他没想到自己会砸在她的额头上。
一旁的好友眼神也略带谴责,“你这够准的”,宝石戒指的分量估计得留个大包。
听到好友的冷嘲热讽俞照白更加愧疚,“我没想到会砸在她的身上”。
不过因为陆云笙反应速度快,所以除了罪魁祸首和他的朋友,其他人并没有察觉。
陆云笙抬手指尖轻轻抚过额角,那处被戒指砸中的地方泛起一丝微红。
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一般,只弯腰拾起脚边的红宝石戒指。
灯光落在她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好似振翅的蝴蝶一般浅浅落在俞照白的心头。
等她再次抬眼时,目光竟直直锁在二楼雅间的俞照白身上。
她的眼神里没有愠怒,只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俞照白不经常看戏所以不知道该如何用语言形容。
他若是多看几出戏便知道,她刚刚的眼神就像戏文里藏着心事的闺秀,欲说还休。
俞照白被她这样一看,心好似猛地被攥紧,指尖也有些微微发凉,竟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还看?人都要谢幕了”,好友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语气带了点揶揄。
“砸了人家还这样一直盯着瞧,俞大少爷莫不是想要负荆请罪”。
俞照白喉头滚动,面对好友的打趣没接话,只默默的盯着台下。
他看见陆云笙将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戒指是男款的,戴在她的手上松松垮垮,仿佛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一般。
陆云笙微微屈起手指,勾住了这枚格外宽大的红宝石戒指。
耀眼的宝石在灯光下散发着夺目的光。
俞照白看着那枚戒指,却觉得昂贵的宝石戒指甚至比不上她眼尾的那一点红。
顶着俞照白的目光,陆云笙上前一步对着满场观众盈盈一拜,水袖轻扬后便转身进了后台。
她离开的背影摇曳生姿,就仿佛是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无端让人心尖发颤。
听戏的人太多,所以散场时也是人潮涌动,俞照白被好友半推半搡着往外走。
白色西装上的茶渍看得他心烦,可更烦的却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那道目光。
“你今儿个不对劲啊”,好友终于察觉出异样,这人怎么一直魂不守舍的。
俩人是做生意时认识的,偶尔也会凑一起玩,却从没见过他这个表情。
“以前让你来听戏,鼻子翘得能上天,今儿不仅看呆了还主动打赏,就是准头差了点”,不过这种行为已经够稀奇的了。
俞照白出来后扯了扯领带试图让自己烦躁的情绪释放出来。
听见好友的打趣含糊道:“无聊罢了,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不贵重?”好友嗤笑,“别以为我不认识,那可是你母亲留下来的传家宝,那戒指可是……”。
好友的话没说完,就被不远处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一个梨园小厮跑了过来,在俞照白面前停下,喘着气道,“请问是二楼雅间的俞先生吗?我们老板请您过去一叙。”
俞照白听后脚步一顿,心头惊起波澜,心中腹诽是不是因为自己砸了她所以生气了……
他借着月光看向小厮,对方看着自己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拘谨和恭敬。
好友看热闹不嫌事大,站在一旁吹了声口哨,“这莫不是砸出缘分了”。
说罢他拍了拍俞照白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放心去吧,这事我不会和嫂子说的”。
他暧昧的朝俞照白眨眨眼,仿佛是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俞照白没理他的打趣,只低声开口问小厮,“你们老板在哪?”
小厮恭敬开口,“现在在后院等您呢”,说罢甩了下袖子开始为他带路。
俞照白点点头挥别友人,跟着小厮穿过喧嚣热闹的前院,又绕过咿咿呀呀吊嗓的学徒。
等到了后院时耳边嗡嗡的声音忽然消失,变得安静下来。
后院的布景十分雅致,月光洒在青石板上,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摇晃,映得竹影婆娑,好似红楼里描绘的潇湘馆。
陆云笙所在的房间,门正虚掩着,透过缝隙俞照白能嗅到屋内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
小厮上前一步将门缝推开些,开口道,“老板,俞先生到了”。
听见动静,她抬眸透过缝隙看向俞照白,嘴角弯起个浅淡的弧度,“俞先生,请进”。
俞照白忽的想到了自己衣襟的茶渍,突然有些局促起来,伸出手尽量将衣服扯平一些,好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推开门后眼前的一幕映入眼帘,刚平复好心绪的俞照白不由呼吸一滞。
陆云笙正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桌旁,卸下了戏服,穿着白色的里衣,
外面披了件松垮垮的退红色的长披肩,乌黑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
原本脸上浓烈的妆被卸干净,却露出了一张比台上杨贵妃毫不逊色的美艳面庞。
她的面前放着那枚伤人的宝石戒指,陆云笙却并没有怪罪宝石,反而正用丝绒布细细擦拭。
俞照白走到桌前,目光落在她的额角,那抹突兀的红痕还在,像雪中的红梅格外扎眼。
他没想到会伤的如此重,心中愈发愧疚,喉咙也不自觉开始发紧起来,连忙低声道歉,“抱歉,方才是我失手了。”
陆云笙放下戒指,冰凉的宝石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用纤细的指尖点了点桌面,声音好似出谷黄莺般动听,“俞先生是第一次听戏?”。
“是”,俞照白有点不好意思,握成拳头的手心也沁出细密的汗珠。
“难怪”,她轻笑一声,“常来的客官打赏,都知道该往哪里丢,哪有像俞先生这样,准头好得能当暗器了”。
听到她的打趣俞照白愈发觉得脸颊发烫,臊得想把头埋进地里。
刚想再说些赔罪的话,却看见陆云笙将那枚戒指推到了他面前,“物归原主,这般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
戒指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着光,俞照白看着它,却觉得这东西除了陆云笙能配得上,其他人戴着总要逊色几分。
于是他鬼使神差地开口,“若是……我想送呢?”。
陆云笙抬眼,眸中带着笑意,“俞先生是觉得,砸了我一下,送枚戒指就能抵消?”。
“不是”,俞照白急忙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他向来伶牙俐齿,很少有这种拙笨的时候。
只是眼前人太漂亮,比戏台上的杨贵妃更让人移不开眼,“我……我只是觉得,它该在你那”。
除了陆云笙这样的人,谁又能配得上呢。
这个传家宝是祖上传下来的,当初母亲给他时李翠萍还在,他犹犹豫豫不知道该给谁,最后稀里糊涂的留了下来。
却没想到今日歪打正着,遇见了他认为真正配得上的主人。
这话笨拙得有些可笑,陆云笙却没再推拒,将戒指收在了自己的小匣子中。
“既然俞先生这样说我便收下了,不过先生若真想赔罪的话,不如…明儿个再来听我唱一场”。
说话间半开的窗户映进月光,不偏不倚打在她的脸上,像画了一道精致的妆。
俞照白看着她,只觉得原本还有些闷重的心此刻瞬间被驱散开来。
他重重点头,道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