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湿润的脸颊上停滞一瞬，而后顺着湿润抚了抚女巫的鬓角。
奥米尼斯有些不知所措。
在确认出现在这里的这位灵魂确确实实是自己爱人，而不是自己困顿于此时的思念后，他便一直在不知所措的状态中。
虽然现在的情况他多半能猜到现在是怎么回事了，但仍有很多疑问，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一切的问题都被他堵在了嘴边，堵在了一个难题面前——安抚这位来自未来的爱人。
她的嬉笑声中，隐藏着浓郁的复杂情绪，她在试探，她在不满，她……在不安。
他能感受得到，所以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尤其是……在发觉对方好像情绪极不稳定之后。
“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聪明的奥米尼斯先生什么时候学会了‘沉默’这个坏习惯？”
一句讥讽打断了奥米尼斯所有的思绪。
他顿了顿，而后拖着长腔道：“我也不知道——塞柏琳娜小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么……有意思的说话方式？”
塞柏琳娜笑出了声：“在未来学的。未来有很多有意思的孩子，也可以学到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她拽紧了手中的长袍，迫使弯着腰的人俯下身，声音轻柔，“要一起去吗——美好的未来？”
她的视线向来是存在感很强的，哪怕奥米尼斯没有办法亲眼看到那双漂亮的眼睛，也能深深地感受到直射入心的注视，感受到那令自己心颤不已的浓郁的爱意。
奥米尼斯抿了抿嘴，垂着眼，俯下身，拥抱住不安的爱人。
塞柏琳娜一顿，把嘴边的话都咽回了肚子，接受了对方选择的“拥抱”这个讨巧的回答。她顺着奥米尼斯的动作和自己的本能想法，紧紧回抱了回去。
久违的拥抱让塞柏琳娜感到满足，充实的感觉从心脏开始蔓延到四肢。
她沉浸其中。
二人紧紧相拥许久之后，塞柏琳娜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说……这拥抱的感觉，是我想象出来的，还是说……”她将头埋进奥米尼斯的颈窝，“灵魂之间拥抱是真的可以感受到的？”
“我还以为你应该会比我更了解这些。”奥米尼斯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听起来轻轻的，也闷闷的。
塞柏琳娜微笑着收紧了手臂，听到耳边的笑声后才瘪下嘴小声道：“别想套我话！”
“可是，塞柏……”奥米尼斯侧了侧身子，塞柏琳娜顺势拥着他坐了起来，双手握上了他的手，“如果你不和我解释的话，你的坏事不就做不成了？”
“坏事做不成你不是应该庆幸？”
“哦，可别……”奥米尼斯向着塞柏琳娜的方向垂下了头，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你要是半途而废了什么事——那才真的是坏了事了。”
塞柏琳娜忍俊不禁：“好吧，其实可以告诉你……实际上，我觉得现在的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才对。”她歪头靠在奥米尼斯的肩膀上，垂着眼看二人相握的手，“毕竟，你的灵魂已经开始时不时来到这个地方了。”
来这个，不知道是跟随灵魂还是跟随着生命存在的世界——真的像极了“天堂”，纯白的。充满“圣光”的地方。
“嗯……”奥米尼斯点了点头，“你为了稳固我的灵魂做过什么——但我的猜测也仅限于此了。”他感受了一下窗外照射进来的光，“可是我到现在也并不清楚这里是哪里。”
“我也是第一次来，或许……这是属于灵魂的世界吧。”塞柏琳娜笑道，“其实我刚才还疑惑了一下，你怎么会想到把院子里的摇椅搬到卧室来？”
奥米尼斯没忍住笑了一下——他可真没想到，几十年后……或者更久远后的塞柏，还是会以自己熟悉的方式转移话题，避开并不想回答的问题。
“其实这也是第一次，你还记得——哦，可能你不记得了，毕竟对你来说可能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了。”他犹豫了一下之后才继续开口小声道，“还没问，你是从我死了多久之后回来的？”
“……”塞柏琳娜狠狠攥了一下奥米尼斯的手，得到对方的抽气声后才愤愤地说道，“阿不思都成一百一十多岁的老头子了！”
奥米尼斯顿了顿，随即酸涩感充斥了整个灵魂。
他实在没想到她在失去他那么久之后，还会以这种突破常识的办法来找自己。
可与此同时，比酸涩更加强烈的喜悦和快意也漫上灵魂——真好啊，真好啊，她始终想着自己。
将所有的情绪埋藏起来，奥米尼斯轻声说道：“我上一次清醒的时候，你还在学校，某天早上临走前告诉我，去年从麻瓜界买的那些花种子已经开花了。”
“嗯……”塞柏琳娜握了握奥米尼斯的手。
她当然记得，毕竟选择这个时间点回来时，可是好好回忆了很久呢。现在随着灵魂的重合模糊的记忆重新变得清晰，再回想起来之后便能想起更多的细节。
“当然记得，那天我下课回来后，你就是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睡觉，害得我差点以为你刚醒两天便又要睡了……”她的语气里充满埋怨，“所以你这次才会想起在卧室加一个摇椅？”
“是的。”奥米尼斯点了点头，“说不定这次清醒后我就会向你提这件事情了。”
“很遗憾，并没有。”塞柏琳娜耸了耸肩，又往奥米尼斯身上靠了靠，“你为什么不直接把这里想成院子里呢？说不定还能闻到那些花香。”
奥米尼斯一怔，随即思考起来，片刻后才在窗外白光不断闪烁的情况下慢悠悠地给了个答案：“可能……我认为我应该就是在这里，毕竟我的身体确实躺在卧室，不是吗？”
“……也是。”塞柏琳娜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答案了，“可能也有你只是部分灵魂脱离的原因，这让你对于身体的归属感也更强。”
奥米尼斯闻言不由额角一跳，摩挲了一下与自己十指相扣的手之后，开玩笑般语气调侃地说道：“哦，那我明白了，等我没了对身体的归属感后，灵魂就可以到处飘了——就像是霍格沃茨的那些幽灵一样，只不过没人看得到我。”
“想得可真好。”塞柏琳娜抬头，将下巴抵在奥米尼斯的肩膀上，眼睛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睫毛，“如果真有那么自由，你会一直飘在我身边吗？”
“我想我会的。”奥米尼斯向着远离塞柏琳娜的一侧歪了歪头，不聚焦的眼珠却飘向了她，仿佛是在看着她一样，放低了声音慢吞吞地说道，“可是听你的说法……这件事情并不会实现。”
塞柏琳娜顿了顿，又将脑袋倒了下去，亲昵地靠在奥米尼斯的肩膀：“毕竟你确实没有跟着我嘛。”
奥米尼斯没有动，手握得更紧了：“塞柏……亲爱的，请认真回答我。”他压着声音，慢条斯理地问道，“你现在的——现在在我眼前的未来的你……实际是什么样子的？”
塞柏琳娜默不作声，只低着头，两只手摆弄着奥米尼斯的手，试图让它放松一些。
“你说的错事是什么？”
双双沉默几秒后，奥米尼斯忽然转移了话题，乐得躲避问题的塞柏琳娜十分积极地回答道：“我想要复活你。”
“……”早就猜到答案的奥米尼斯还是被这个直白的回答给呛了一下，“所以你在这个过程中……使用了一些非常糟糕的魔法，是吗？”
“并不。”塞柏琳娜理直气壮地说道，“一点都不糟糕！”
奥米尼斯一个词都不信。
“我说真的，绝对不糟糕。”塞柏琳娜振振有词，“都是我自创的，刚出生的魔法有什么糟糕不糟糕的！”
“……”
奥米尼斯的表情瞬间变得一言难尽，他真的很想知道塞柏琳娜口中那些“有趣的事情”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强词夺理夺得一点理都没有啊。
但奥米尼斯深知不能和不讲理时候的塞柏琳娜争论，因为不管谁对谁错最后都能被塞柏琳娜的装模作样和隐约其辞给糊弄过去，得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于是他自顾自分析起来：“你的灵魂跨越了时间准确地找到了我……这应该是你巩固我的灵魂的时候做了什么，我也知道你一直对灵魂的研究很感兴趣，但时间魔法上我是没有看到特别的兴趣的——当然，也可能是你可以隐瞒了——”
“奥米——”塞柏琳娜心虚地埋怨出声。
“不怪我多想，毕竟某些人简直是惯犯了。”奥米尼斯如此说着，却向塞柏琳娜的方向靠了靠身子，与她更亲密了一些，“但无论如何，现在的你是结合了时间魔法和灵魂魔法的……”
他默了默，接着道：“你该不会是想直接把我的灵魂给揪到未来吧。”
塞柏琳娜闻言松开手，一改刚才的模样，笑嘻嘻地环抱住了奥米尼斯的身体：“是呀！所以我刚才才会邀请你和我一起回到未来嘛！”
但奥米尼斯却笑不出来。
他因为塞柏琳娜突然的动作而被迫抬起了胳膊，最后无处放置的手揽上了塞柏琳娜的背，另一只手则覆上了塞柏琳娜的胳膊。
他抿着嘴，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你现在为什么还不行动呢，塞柏？”他问道。
“还不到时间。”塞柏琳娜坦诚地回答道，“这件事得等到你……身体死亡之后，才能实现。”她语气低沉，“而且你知道的，一切魔法都由内心而定，你的意愿也是魔法成功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条件。”
奥米尼斯轻抚塞柏琳娜的脊背，没有出声。
复活。
塞柏琳娜求的无非就是一个永远在一起。
他当然也是想要这样的，想要和塞柏琳娜携手至永远，可是他也知道，有些事情就是没有办法的。
比如说生死。
他无法控制自己出生在那样令人作呕的地方，也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死亡无能为力。
据塞柏琳娜所表达的，他在遗书中也应当是对于“死亡”一事选择了认同和顺从的，不然她不会称“复活他”为一件没有听他的话的错事。
——哦，遗书。还是直接交到爱人手中的遗书。
实话说，这件事确实是他考虑过的，毕竟这实在是太气人，也太残忍了，想必塞柏肯定忘不了的——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很管用，等再次清醒后就可以想想内容把这件事情快点办了。
但是……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意愿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又为什么这么笃定能成功呢？”奥米尼斯慢吞吞地问道。
塞柏琳娜沉默几秒，又紧了紧自己的双臂，才开口说道：“无论如何，我都能再见你一次，还能像现在一样抱着你。”
奥米尼斯张了张嘴，但没能说出话。
“我很难过，奥米……我一直很难过。你的离开让我十分不适应，无论过去多久都是。”她的语气里带着点笑意，融在她低沉的声音里像极了自嘲，“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开始头脑一热用了很多可笑又无用的办法……我试图保存你的尸体、我试图将你的灵魂永久保存……哦，我还去找马沃罗抢了复活石，但是一点用都没有……那根本不是你，倒更像是——”
“你想象中的，记忆里的我……”奥米尼斯说着，歪头将脸搭在了怀中塞柏琳娜的脑袋上，“我知道的……我也经常在这里看到你。”
塞柏琳娜诧异地抬起头——但是不行，于是只能往奥米尼斯怀中缩了缩，雀跃道：“真开心听到这个。”
然后她继续絮叨着：“我还尝试了很多很多，也为了改进魔法进行了很多的实验——好吧，我承认……有些实验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糟糕——但绝对只有一丁点！
“因为你特地嘱咐过阿不思和盖勒特，所以他们还一直盯着我，就怕我做出什么事情。说实话，当时的我真的觉得他们好烦。但是等——”她顿了顿，“直到一年多以前，我又不觉得他们烦了，甚至相反，我觉得他们联手想要给我兜底的行为还挺可爱的，而且我相信，他们这样做绝对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的嘱托。”
“盖勒特？”奥米尼斯意外地挑了挑眉，怪声怪气道，“我还以为他会十分认同你的那些糟糕的——魔法，还会帮助你的那些——奇思妙想。”
“哦……他确实帮了大忙。”塞柏琳娜略微放小了声音，“这件事情在未来暴露后，好像还让他和阿不思又小吵了一架。”
奥米尼斯哼笑一声：“可以理解，毕竟阿不思也是很讨厌那些东西。”
塞柏琳娜不说话了。
奥米尼斯接着说道：“给你兜底……阿不思我可以理解，但是我想象不出盖勒特会听我的话，他平时连信都不回我几封。”
“毕竟他能看到未来的一些事情……”塞柏琳娜含糊地说道，接着又将话题掰走了。“说起马沃罗，你还记得他那个哑炮女儿梅洛普吗，她和一个麻瓜生出了一个十分有天赋的小巫师——哦，好吧，还是不说他。”
“为什么？”奥米尼斯好奇道。
“因为他很适合他外祖父的姓氏。”
“……”奥米尼斯懂了，“好吧，换个人说。”
塞柏琳娜轻笑道：“那我们来谈一谈这个孩子的命中之敌——另一个更小的孩子，小哈利。他简直是一个比阿不思还要善良的孩子！而且他那乱蓬蓬的头发十分好揉。”
塞柏琳娜絮絮叨叨了好多好多，从少年的孩子到青年的孩子，最后又到中年的孩子们，年轻一代的学校生活、糟糕的现任英国魔法部——等等等等，而后又回归正题。
“总之，受各种各样的影响，结合之前所有的实验，我最终找到了一个十分靠谱的想法来找你……我真的很想再一次见到你的灵魂。”
她进一步抱紧了奥米尼斯，力道已经有些重了。
“所以，就算你不想和我回到未来，也没有关系，我永远尊重你的选择。”
“哦，亲爱的你真好，在已经违背我的遗书内容的情况下尊重我的选择。”
“……”
塞柏琳娜又狠狠紧了胳膊，在听到奥米尼斯的痛呼后才满意地放缓了力道。
奥米尼斯将脸埋入塞柏琳娜的头发，手臂环紧了她的腰背，过了许久之后才闷闷地开口：
“抱歉……塞柏……”
塞柏琳娜猛地闭上了眼睛，抿紧的嘴蠕动半晌也没能吐出一个音节。
“阿不思的年纪都已经那么大了。”奥米尼斯的声音依旧闷闷的，“你难过地研究了这么多年……你……”他发现自己有些说不上来那句话——或许这就是他和现在的塞柏琳娜最大的区别。
他无法坦然地说出对方死亡这件事情。
他没经历过，也没有去想过。
“我还以为你刚才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了。”塞柏琳娜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起身，双手捧住了奥米尼斯因为趴在自己脑袋上而有了一丝红印的脸，得意地笑道，“不用担心，虽然我现在确实是一种完全脱离了身体的状态，但是我找到了十分靠谱地重塑身体的办法哦，保证等你回去我们都能有完整的躯体。”
“……”奥米尼斯抿了抿嘴，垂下眼，拉长了音调语气不善道，“复活、灵魂魔法、炼金身体……可真有你的……”
“没有办法嘛，奥米。别生气别生气！”塞柏琳娜进一步凑近了奥米尼斯，笑眯眯地撒娇，“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好办法了呀，而且这些虽然都算是禁忌的……可是也没有那么糟糕，对吧？”
“对……”个头！
奥米尼斯无奈地叹了口气，双手摸索着覆上塞柏琳娜的手，微微低头——但还没等有动作，另一个额头便心有灵犀地凑了上来。
二人额头相抵，双手相叠。
“我是说真的，奥米。”塞柏琳娜十分真挚地轻声笑道，“我发誓，我绝对尊重你的意见。相信我，如果你想要回来的心不强烈，那个魔法是不会成功的。”
“……”在听了刚才那些话之后，奥米尼斯觉得自己现在很难说出什么不好听的东西来打破现在的气氛，“你真是会拿捏我。”他只能不满地小声埋怨道。
塞柏琳娜笑了起来，奥米尼斯也没憋住，叹了口气随着她笑了起来。
二人再一次面对面相拥，直到——
——“奥米……”
奥米尼斯听到了一声如在耳边的轻声呼唤。
“你在叫我。”他说。
塞柏琳娜温声道：“是的，奥米。”
——“奥米……”
“我是说——”
“我知道。”塞柏琳娜打断奥米尼斯，“是过去的我在呼唤你——你要清醒过来了——”
“……你只会出现这一次，是吗？”奥米尼斯的声音开始变得缥缈。
“是的……”塞柏琳娜向着奥米尼斯凑了凑脑袋，唇齿相碰间呢喃道，“再见，奥米——我希望这是暂时的。”
如同无法控制的生死，不稳定的灵魂也无法控制波动。
卧室的场景逐渐分解，最终变为一片白茫茫，以及——闪烁着白色光芒的复杂的魔法阵。
魔法阵不大，除却正跪坐在上面的塞柏琳娜之外，看着只能再容纳一人。
塞柏琳娜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魔法阵上，垂眼看着自己刚刚抱过爱人灵魂的双手，嘴角一直泛着微笑。
许久之后，她慢慢抬起了头，带着灿烂的笑容望向自己的正上方——那里看着，与四周的白茫茫并无不同。
“我还是回来了，不是吗？”她愉悦地笑着，“别管是不是投机取巧，我还是利用时间魔法回到了过去，还和我的奥米说上了话，不是吗？”
四周光芒大盛，似乎在驳斥着什么。
塞柏琳娜开心地笑出了声，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在自己身前，十分虔诚又做作地说道：“梅林在上，保佑我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受到什么莫名其妙的阻拦吧。”
——这次我可没有做改变整个世界的时间这种超出规则的事情呀。
她笑眯眯地，在心里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