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拉罗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含笑的女巫,抿着嘴半点声音都没敢发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脑子里全都是老巫师的嘱托——
“你已经把袖扣交出去了,那么她找到你就全是时间问题了,就看她那聪明的学生什么时候才会把这件事情透露给她。到时候她……反正我是不会主动找她的,就看她到时候会不会通过你问问我的情况……但是你也别担心,她是很喜欢小孩子的。”
“我不傻,先生,她喜欢小孩子和她想要找我询问你的情况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也不是小孩了!”
老巫师侧眼看了看他,撇着嘴摇了摇头,轻叹:“……才是零头。”
“……”费拉罗深呼吸。
“如果是不是她本人找你,而是找人让你给我传话……”老巫师沉吟几秒,“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毕竟直接找你有点掉价。”
费拉罗:“……?啊?”
“哦,我的意思是说,都不主动找我,那她肯定不会主动找一个小辈给我传话的,这就等于承认她输了。”老巫师笑得无奈,“如果到时候察觉到什么她找人和你接触的苗头,你就直接回到这里就好。”
“……”费拉罗很想说别的老巫师或许没有这么幼稚,但他没说出来,只是露出一个撇嘴的表情,然后问道,“但我之前都很谨慎地避开她了,那现在岂不是让我主动暴露行踪,有点打脸了吧。”
“避开?那只是你觉得罢了。”老巫师瞥了费拉罗一眼,手指点了点桌面,笑了起来,“我怀疑她连找的和你接触的小辈都会告诉不全,为的就是让你们两个都做不好准备。她就是如此恶趣味。”
“那我为什么要——”费拉罗顿了顿,正经了些脸色,“意思是她会由此让人跟踪我?”
“也很可能是她自己。”
“!”费拉罗瞪眼,“你不是说她不会和我说话吗?”
“我只说可能。”老巫师看着费拉罗,轻哼,“她惯是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谁知道她最后要怎么做,自然是要多做打算。”
费拉罗深呼吸两下,沉声道:“那如果她最后跟踪我过来了,那我需要说什么吗?”
“不需要,你什么都不必说。”老巫师看着费拉罗有些紧张的样子,想了想,十分诚恳地说道,“就像我刚才说的,她还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对小巫师们非常包容,不会出什么难题的。你去英国那一圈应该也听到不少不同于这边的消息了。”
费拉罗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像是朋友间斗嘴一般并不算恭敬地问道:“说得轻巧,她要是真那么好,你为什么不主动找她?”
“怕挨揍。”老巫师一脸淡然。
但费拉罗就淡然不了了,他可是记着自己接下来在心里一直在疯狂谴责萨鲁先生以及塞克瑞女士——好在,他控制不住的回忆戛然而止。
女巫笑眯眯地眨了眨眼,扫了眼他脖子上的挂坠,而后温和无害的脸上露出几分歉意:“抱歉,孩子。”
“没,没事……”费拉罗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在大脑重回自己的掌控后,连忙后退两步,后背黏着湿透的衬衫贴上外袍靠在门上,看着女巫的视线离开他,开始环视这个小屋后,才缓缓长舒一口气。
太吓人了……
费拉罗真的是谨遵嘱托,在和斯内普分别后就立即来到了这个塞巴斯蒂安在法国的小屋子,然而就在他准备转一圈给可能暗中跟踪的女巫指明位置就离开的时候,那个他只在魔法照片里见过的年轻女巫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真的是突然出现!把他吓得魔杖都掏出来了!魔咒都以他从未有过的速度喊了一半了!
然而对方却是笑了,笑得温柔又和蔼,轻轻抬手将他的魔杖向下一压,语气轻柔道:“别害怕,孩子,我没有恶意。”
或许是女巫的第一举动十分无害并且和善,或许是那些从英国小巫师嘴中听到的描述,也或许是塞巴斯蒂安那轻松的态度确实让费拉罗放心。总之,在那一刻,费拉罗信了她的话,且紧张的心情也有些松弛下来,并下意识心里嘀咕道——她这不是和我说话了吗,那她是不是向萨鲁先生认输了?
结果下一秒,女巫嘴角微笑扩大,手顶着他的魔杖轻轻一推——他连杖带人直接撞开小屋的门摔了进去——撞得挺重的,但没有摔倒——一阵古怪的轻风飘过,他漂浮在了空中。
身后的门啪的一声关闭,他的脚也站在了地面上,但因惯性踉跄两步才站稳。
女巫不知何时已经踏入小屋,那双漂亮的浅金棕色的眼睛里满是真诚与歉意:“抱歉,孩子,力道有些重了……但是我怀疑塞巴斯会布置什么魔法……实在抱歉。”
……所以就拿我试试?万一真的有什么呢!
费拉罗在女巫的注视下缓慢扯出一个微笑,说道:“没关系,可以理解。”
——保持礼貌,是一个绅士应该做的,有些怒气是不能冲着女士发的。嗯,这是礼貌。
女巫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笑弯了眼。他也下意识松了口气,回了一个更加真诚的微笑——然后他就发现自己开始不受控制地回忆起有关萨鲁先生的事情了。
说实话,费拉罗是震惊的。
震惊于女巫如此直接干脆且毫不遮掩地对自己进行摄神取念——他可终于明白为什么萨鲁先生说他什么都不用说了!
更震惊于她摄神取念的水平。
他不是没受过别人的摄神取念,但那大都是暗戳戳地去引导他主动回忆,并在他意识到的时候立即停止。毕竟暴力的摄神取念容易对人的大脑进行伤害,那触及了针对摄神取念这个魔法的模糊的法律边界。就算有些巫师不在意那些条条框框,也得在意他家那几位在各国魔法部任职的。
但眼前这位女巫,她的摄神取念毫无痕迹,甚至不用自己回忆就可以翻阅自己的大脑。
强势且不容反抗。
可偏偏,他能从那细微的魔力上察觉到其中轻柔,确认其不会对自己产生危害的同时,也发现了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回忆到任何萨鲁先生之外的事情,甚至是偶尔和萨鲁先生讨论到自己家的事情时候,回忆会接着切换。
这让他莫名产生了一种——好像可以接受——的想法。
至少是,比那些偷偷摸摸地偷窥他隐秘事情的摄神取念令他心理上舒适得多。
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刹那,脖子上悬挂的蛇形挂坠微微轻摇,他猛地清醒过来,仓皇中看到女巫那维持着温和笑意的脸——她竟然在摄神取念中还对自己微微点头!
明亮的、满含笑意的、漂亮的浅金色眸子在那一瞬间,仿佛化为了一把横着悬停在他眼前的利刃。
他不敢动,不敢言,发麻的感觉自头顶迅速滑至指尖、尾骨,冷汗随之而走,流遍背部。
太恐怖了……
简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她全权控制。
贴着门板的费拉罗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而后微微低头,开口默念——
“别这么着急,孩子。”塞柏琳娜并未回头,视线定在那明显在不久前清理过的桌面上,“注意力不集中的时候幻影移形太危险了。”
费拉罗的手一顿,默念了一个音节的咒语也停了下来——他猜测自己就算不分体,塞柏琳娜也能让他知道幻影移形的危险。
认命般闭了闭眼后,费拉罗抬起头,看到塞柏琳娜正倾身拿起桌面上唯二存留的物品之一,而后站直身子微微侧头,轻眯着眼睛欣赏般看着手中物品,表情愈发温柔起来。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半握半勾着魔杖,手指一蜷一松晃着,那魔杖一歪一斜着,却丝毫没有从她手中滑落的迹象。
他的视线转移到塞柏琳娜手中——那是一个相框。
是萨鲁先生一直摆在桌子上的相框,相框是他这几年才新换的,但里面的魔法照片却是保存了好多年了。
那是一张记录了四个年轻巫师同时笑起来的瞬间的魔法照片,拍摄地点是一片极为漂亮的花海。
照片的正中央是一位深色头发的圆脸女巫,双手拉着自己肩膀上的浅色披肩,刘海被风吹得飘动,笑得开心。圆脸女巫的右侧是一位与她发色相似长相相似的男巫,他正一手揽着女巫的肩膀,另一只手轻抬着魔杖,也是笑着。圆脸女巫的左边是一位头发颜色更深的长卷发女巫,面容温和,正拉过她左侧垂头的浅发男巫,冲他低声说着什么。浅发男巫面露无奈,然后握紧她的手,与长卷发的女巫一起抬头。
深发的男巫抬动魔杖,卷发的女巫轻轻摇晃了一下与身旁人相握的手——风起之时照片出现闪光,四位年轻的巫师在漫天飞舞的花瓣中,露出了灿烂笑容,生意盎然,朝气蓬勃。
塞柏琳娜的拇指抚上照片,隔着薄薄的玻璃摩挲着年轻巫师们灿烂的笑脸。
她记得这张照片。
当初安妮身体在自己那不算治疗的手段下稍好一些的时候,塞巴斯蒂安就提议出门踏青。
出行前一天,许久没有出过门的安妮兴奋向往地说想要保留美好的春游,于是塞巴斯蒂安连夜去买了魔法相机,在春游当天给安妮拍了好多好多张照片,而她和奥米尼斯就坐在花树下优哉游哉地看风景,也看人——两个相似的人儿一人摆动作,一人或趴或躺拍照的各种古怪姿势——看得她哭笑不得,一边给奥米尼斯讲述塞巴斯蒂安的动作,一边倚着他笑。
直到最后要拍合影,她才笑着告诉塞巴斯蒂安还有“漂浮咒”这个选项可以控制相机。塞巴斯蒂安登时变得气鼓鼓的,冲她大声质问,问她是不是故意想要看他出丑。她不答,只是笑。塞巴斯蒂安的怒火在安妮的大笑声中被压制了,最后撇着嘴拿出魔杖控制起相机。
照片中那阵突然的风,是她的手笔,因为她觉得这样一定很好看——事实也是如此。
但塞巴斯蒂安不满意,他觉得风出现得晚了,不自然。后面飘起的花瓣也没那么好看。
于是后来四人又多拍了几张,一张放进了塞巴斯蒂安的房间;一张摆在了她的教授办公室;花瓣和笑脸配合得最完美的那张,被摆在了安妮的床头,最后陪她一起进入了永恒的睡眠。
而这一张,最开始的这一张合照,被塞巴斯蒂安嫌弃地扔给了自己——最后被她挂在了她与奥米尼斯家中的客厅里。
——或许是塞巴斯在我死后拿出来的吧。
塞柏琳娜想着,又垂眸盯了照片许久,许久。而后缓慢地将视线离开照片,移到桌面另一件东西上。
那是一个信封。
一个一眼就能看出封口魔法的信封,塞柏琳娜轻挑魔杖将那信封飘在了相框上,翻面——
【塞柏琳娜收
——我不必说我是谁】
熟悉的整齐但笔触潦草的笔迹,墨迹新鲜。
塞柏琳娜捻了下信封,而后立即轻笑出声——这信封是空的。
但她确实,收到了塞巴斯蒂安要给自己看的东西。
塞柏琳娜再次环视这个位于荒郊的双层小屋。二层只有一半,从门口就能看见上面空白的床架,一层也被清理得只剩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似乎是除了这两样东西不剩别的了,但——塞柏琳娜向后撤了几步,仰头看着桌子正上方的墙面上——那里有明显的两块与其他墙面颜色不符的地方,显然是曾经长久地挂过东西。
像是大一些的照片,也像是——小一点的画像。
当初安妮是留下画像了的,塞巴斯蒂安定然是不管搬到哪里,都会携带着。尺寸也确实和这差不多。
那另一个呢?
——怕挨揍。
费拉罗记忆中塞巴斯蒂安那淡然又欠揍的声音出现在脑海。
塞柏琳娜笑了。
笑得大声,笑得畅快。
这可不就是——要挨揍吗!!
塞柏琳娜再次垂眸,移开信封看着那张魔法照片。
——这张照片真的是塞巴斯蒂安在自己死后拿到的吗?
塞柏琳娜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在她的记忆中,自从奥米尼斯葬礼之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面了。就好像是——那由安妮和奥米尼斯而重新建立起的友情,在二人相继而亡之后再一次破碎,一直存在裂痕的关系在粘合剂消失的瞬间坠落到无人可寻的深渊之中。
她踏上了不断实验不断寻找不断失败的无尽之路,他辞掉了工作,然后——然后呢?
塞柏琳娜记不清了,她觉得塞巴斯蒂安好像从未在自己那段混乱且模糊的记忆中出现过。
他当时在做什么……他们,当时准备做什么?
刺痛自指尖传来,塞柏琳娜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摁碎了相框上的玻璃。她立即抬杖——玻璃恢复如初,血珠滴在了完好的玻璃上——她再次抬杖,将相框清理一新。
是她想岔了。
或许当时确实是一心扑在研究怎么重新见到奥米了,总是会忽视太多事情,总是会把太多事情想得轻易。
塞巴斯蒂安的情绪所表达出的,绝对没有过轻视和她的关系,四个人——然后是三个人的关系绝非简单的友情那般。
他们比朋友更加亲近。
就算他们二人还是会因为当年的事情时不时闹别扭,但绝对不到可以一走了之的地步。
至少,塞柏琳娜扪心自问,她做不到。
她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意别人——很惭愧,这还是她这次归来后才慢慢意识到的事情——与她相似的塞巴斯蒂安亦然。
那种没有一点说法就失踪的行为,一点也不对劲。
她早应该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的。
仔细想想,再仔细想想——
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塞柏琳娜半合着眼,脑中思绪记忆混着疼痛翻涌不止。现在的灵魂比之几十年前差了太多,几次的魔法已经让其更加不稳定,回忆这种贯穿灵魂的事情,有点麻烦——但并不困难。
为什么她重新归来之后,他依旧藏着掖着却……偷偷表现出自己的存在?
还有那个袖扣——塞柏琳娜知道那是塞巴斯蒂安给自己的,为了让自己稳固灵魂。
可是……他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自己会需要这个东西的呢?
盖勒特和阿不思都不可能——塞柏琳娜在心里排除了唯二知道的人,甚至其中一个还是几个月前才自己猜到的。
……唯二吗?
塞柏琳娜抬起头,重新看向那空白的墙面。
实际上是三个人,不是吗?
还有她自己。
可是她会告诉谁呢?她能告诉谁呢?
这似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但也很诡异。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会带着不足的灵魂在未来出现。
塞柏琳娜沉默得太久了,久到费拉罗都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在女巫诡异笑声后的沉默中变得冰凉了。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长袍下的胳膊,然后又顿住——女巫忽然转过头来看他了!是嫌他动作太大了吗!
塞柏琳娜冲费拉罗微微一笑,抬手挥动魔杖打开小屋的门,费拉罗被迫前行几步。
“告诉塞巴斯,我同意暂时不去找他,但让他记得早点来挨揍。”
“哦……哦!好!”费拉罗连忙后退,连身子都不带转的,在踏出小屋的那一刹立即幻影移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