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刚拜入清妄宗不久的事。
刚入宗门的我,凭借着自己相当不错的资质,直接被紫霄峰峰主收为亲传弟子。但我也并没有因为这些懈怠,心里憋着一股劲,总想做得更妥帖些。
那一日,春寒料峭,我领了命,要给青城山一脉的某位师兄送一匣新到的阵旗材料。那是我第一次去青城山,一路走来,山势嵯峨,云遮雾绕,灵气浓郁的让我的身体都有点饱和的感觉。我捧着那沉甸甸的木匣,就这么爬了上去。
行至一处僻静的小径,四周寂静,只闻风过树叶的沙沙声。我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踩着青石板路,心里默记着临行前师尊交代的路线。许是太过放松,脚下不知怎地一绊,像是踩中了什么无形之物!
刹那间,异变陡生!
我周身空间猛地一凝,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沼!脚下青石板缝隙中,瞬间亮起无数道细如发丝、却凌厉无比的银色光线,如同活物般向我缠绕而来!一股冰冷的、带着锋锐杀意的气息瞬间锁定了我!我吓的出了一身冷汗,想喊,喉咙却像被扼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银线如同毒蛇,就要噬咬上身!
就在这时--
头顶遮天蔽日的、交织着血腥与腐败气息的晦暗,毫无征兆地,被一道光划开了。
不,不是光。是比光更清冷,比月华更剔透的一种存在感,骤然降临,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死亡的气息。
我涣散的瞳孔本能地向上,凝聚。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靴尖。
一尘不染的月白色锦靴,轻轻点在我前方三步之外。靴面料子极好,在透过重新变得澄净的林间天光下,流淌着一种内敛的、珍珠般柔润的光泽,边缘以同色银线绣着极简的暗纹,清贵得不沾半点俗世烟尘。
视线艰难上移,是衣衫下摆。
同样是月白色的道袍,但那种白,并非呆板的雪白,而是带着一丝冷冷的、仿佛初冬新雪的冷调。衣料垂坠感极佳,随着林间极其微弱的清风,泛起水波般的、几乎看不见的涟漪。袍角绣着的银色浮云纹路,随着这细微的流动,仿佛活了过来,在清冷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精致与生机。下摆轻轻拂过断枝上的苔藓,那苔藓仿佛都瑟缩了一下,不敢沾染分毫。
再往上,是束着的腰。
一条天青色的绦带,松松系着,勾勒出清瘦的腰线。带子上别无装饰,只坠着一枚小小的、羊脂白玉环佩,玉质温润剔透,在昏暗中自发着柔和莹莹的光,那光也是冷的,却冷得高贵,冷得让人不敢直视。玉环随着她极其轻微的呼吸微微晃动,每一次轻颤,都仿佛敲打在我心尖最安静的那根弦上。
然后,我看到了他的手。
他就那么随意地垂手而立,一只手自然垂在身侧。那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此刻,那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凝聚着一点微不可察、却让周围空气都微微扭曲颤动的青色毫芒。仅仅是看着那点光芒,我濒临崩溃的神魂都感到一阵针扎似的刺痛与…莫名的安定。
我的目光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顺着那优雅如鹤颈的手腕向上,掠过同样一丝不苟、挺括整洁的袖口,掠过那道袍之下依稀可见的、线条流畅而蕴藏着力量的小臂轮廓…最终,落在那人微微抬起的下颌
对方的脖颈线条优美而克制,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一种冰雪般的冷白,在昏暗林间,白得几乎发光。下颌的线条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弧度,像远山最料峭的那一段轮廓。再往上,是唇。
颜色很淡,是早春樱花将开未开时,最里面那一点柔嫩的淡绯。唇形姣好,上唇的唇峰清晰,下唇饱满,此刻正微微抿着,成一条冷淡而优美的直线。没有任何情绪,却让人无端觉得,那唇中吐出的任何字句,都该是珠玉琳琅,又或是冰棱坠地。
鼻梁高而挺直,如同玉山悬胆,在侧面投下极小的一片阴影,让他的面容立体得如同最杰出的工笔丹青。而那双眼睛…
我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
刹那间,我脑中一片空白,连剧痛和濒死的恐惧都忘了。
该怎么形容那样一双眼睛?恐怕用我此生所学的所有词汇、诗句都无法形容出来。
瞳孔是极深的墨色,却又在深处沉淀着一点幽邃的、仿佛吸纳了星光的冷蓝,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又像倒映着万古寂寥的夜空。眼型是标准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弧度优美而疏离,睫毛并不卷翘,却长而密,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淡淡的阴影,愈发显得那眼眸深不可测。眼中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怜悯,没有惊讶,没有杀戮前的冰冷,甚至没有看向“猎物”或“将死之人”的意味。他只是看着,平静地、穿透性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包括我,包括我身后的那三头妖狼,包括这血腥的林间。那目光太过干净,干净得不含任何杂质,却也因这极致的干净,而显得无比遥远与淡漠。
几缕鸦羽般的黑发,并未完全束起,轻柔地垂落在她脸侧,发丝在透过林叶的、破碎的天光下,泛着一种冰凉顺滑的、绸缎般的光泽。有一缕调皮地拂过他白皙的耳廓,那耳朵的形状也生得极好,轮廓分明,耳垂圆润,在墨发的映衬下,更显如玉雕琢。
他就那样静静地立在不远处,月白的衣,墨黑的发,冰雪的肤,寒潭的眼。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清冷,无一处不透着一种远离尘嚣、不容亵渎的金贵。林间的风似乎都绕着她走,血腥气也无法逼近她三尺之内。
惊鸿一瞥,莫过于此。
不是春日繁花的绚烂,不是夏日烈阳的灼目,而是深冬夜空中,骤然划破天际、清辉凛冽、遥不可及的那一道孤寒月色。惊艳到令人窒息,也冷寂到让人心头发颤。
我的时间,仿佛在他降临的这一刻,静止了。
直到身后三头妖狼的身子坍塌,惊扰了林间的鸟,我才如梦初醒般回神,同时也羞愧于自己竟会对男子生出这样的情愫。
他眼睑低垂,长睫如蝶翼般敛起,复又抬起。
“散。”清冷的,没有任何起伏的,甚至带着一丝淡淡倦意的单字。可我就是觉得比仙乐还要好听悦耳。
丝线伴随着 他的话音也慢慢散开,林子也恢复成了一开始的状态。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只是拂去了袖上的一粒微尘,目光这才真正地、完完全全地落在瘫软在地、狼狈如泥的我身上。
那目光,依旧平静无波,像看着一株草,一块石。
“还能动么?”
他问。声音如同冰泉击石,清越,冷淡,听不出关切,也听不出厌烦。
而我,在那极致惊艳与极致清冷交织的冲击下,在他这惊鸿般降临又随手定乾坤的绝对力量面前,早已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只能怔怔地、贪婪地、又自惭形秽到极致地望着他,仿佛仰望云端的神只,连喉咙里,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扫了一眼我怀中紧紧抱着的、幸而未摔落的木匣,又看了看我惊魂未定、狼狈不堪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新来的?”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我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尘土,躬身行礼,声音还在发颤:“是、是!紫霄峰弟子墨玉,奉、奉命来给青城山送、送材料!方才不慎触动了阵法,多谢师叔救命之恩!”
然而,就在我挣扎着,以头触地,想要叩拜下去时--
头顶上方,传来了一声极轻、极淡的…轻笑。
那笑声太轻了,像羽毛拂过冰面,转瞬即逝,却让我的动作瞬间僵住。
我惶惑地,一点点抬起头。
逆着林间重新落下的、细碎跳跃的天光,我看见,他那张清冷得如同冰雕雪塑的脸上,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像一粒投入寒潭的石子,瞬间在那张完美却毫无生气的面容上,荡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然后,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不再是之前那般毫无情绪的、冰泉击石般的清越,而是染上了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温和。像初春时节,高山之巅悄然融化的一线雪水,带着沁人的凉意,却又分明是暖的。
“是师姐。”
他…不,是她!说,声音依旧是平的,却莫名地…软和了些许。
“我姓侓,名欲清,青城山一脉。按照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师姐。”
师姐…?
师姐?!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我混沌一片的脑海中轰然炸响!我猛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她。
师姐?!她是女子?!这…这怎么可能?!
可是,那声音…虽然清冷,却并无男子的沉浑。那眉眼轮廓…细致如画,虽无半分女气,却也绝非男子的粗犷。那身形…挺拔如竹,可方才惊鸿一瞥的腰身线条,似乎…还有此刻,她微微侧首,几缕未被玉簪束起的墨发滑落肩头,贴在白皙的颈侧…
所有的细节,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师姐”这两个字瞬间串联起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共鸣!是啊,是女子!这般精致到极致、清冷到极致、也惊艳到极致的容颜与气度,怎会是男子?!
我张着嘴,呆若木鸡,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师姐”两个字在疯狂回荡。脸上火烧火燎,一半是因为后知后觉的尴尬与羞愧,另一半…却是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的悸动与恍惚。
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失态,也无意解释。只是那抹极淡的笑意,已然敛去,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她目光扫过我依旧苍白的脸色和狼狈的姿势,淡淡道:
“能走了么?师弟。”
我猛地回过神,脸颊滚烫,手忙脚乱地想爬起来,却因为心绪激荡加上刚才扭到脚踝,又是一个趔趄。
她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风。
下一瞬,我感觉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我的手臂,稳住了我的身形。是她隔空送来的一道灵力。
“跟着。”
她不再多言,转身,月白的衣袂在渐起的林风中微微拂动,率先朝着林外走去。步伐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从容气度。那三头被“定”在原地的妖狼,在她经过时,如同风化千年的沙雕,悄无声息地化作齑粉,随风散去,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我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那残留的、属于她的温和灵力,再想想方才那声“师姐”和那抹转瞬即逝的轻笑…
心跳,早已失去了节拍。
我咬咬牙,忍住全身的酸痛,拖着依旧虚软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跟上了前方那抹月白的、清冷如仙的身影。
林间光影斑驳,落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我看着她束发的玉簪在走动间泛着温润的光,看着她墨发如瀑垂落腰际,看着那月白的道袍下摆拂过沾着露水的草叶…
原来,是师姐。
侓……师姐……欲清师姐啊…
侓欲清师姐…
这个名字,连同她回眸时那声清冷的“是师姐”,以及那抹冰雪初融般极淡的笑意,从此深深镌刻进我的骨髓血脉,再也无法抹去。
(林:嗯?我要的东西怎么还没到?早知道自己去取了…
落:好无聊啊!为什么欲清要自己去试阵法啊!
容:还不是你上次差点被师妹的阵法伤了。
荷:是啊…这个我也不能跟着了。
向:若是你们很闲的话,把擂台和后山的冷泉清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