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云海之巅,悬浮着一片由无尽清灵之气凝聚而成的瑰丽仙境--云渺天境。这里是苍鸾一族的祖地,琼楼玉宇掩映在缭绕的祥云与流光溢彩的灵木之间,仙音袅袅,一派祥和宁静。然而,此刻位于天境核心的“栖梧宫”内,却是一片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鸡飞狗跳、哭声震天。
“放我出去!我要回去!我要找医仙姐姐!”青鸾被禁锢在一座由纯净风灵之力构筑的华丽笼舍中。这笼舍本是族内幼鸟嬉戏、修炼的乐园,此刻却成了她的囚笼。她早已化出人形,一个约莫七八岁、穿着青色羽衣、粉雕玉琢的女童,正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那看似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光壁,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写满了愤怒、委屈和撕心裂肺的恐慌。
“呜呜呜…父皇!母后!放开我!我要回杏林居!医仙姐姐找不到我会着急的!她答应给我买梅子的!呜啊啊啊!” 她哭得嗓子沙哑,小脸通红,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早已散乱,几缕沾着泪水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笼舍外,青鸾一族的帝君与帝后面沉如水地站着。帝君身着绣有百鸟朝凤图的帝袍,面容威仪,此刻眉头紧锁,看着笼中哭闹不休的女儿,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更多的却是不容置疑的决绝。帝后雍容华贵,眼角微红,显然也是心有不忍,却紧紧握着帝君的手臂,示意他不可心软。
“鸾儿!休要胡闹!” 帝君声音低沉,带着一族之主的威严,“那清妄宗岂是你能久留之地?人族宗门,纷争不断,魔患潜伏,危机四伏!你私自下界,滞留不归,已是犯下大错!如今安然归来,不思反省,还惦念那人族女子,成何体统!”
“不是的!医仙姐姐是好人!杏林居很安全!那里有药香,有温暖的被子,她会给我梳毛,会教我认字…比这里冷冰冰的规矩好一千倍一万倍!” 青鸾哭喊着反驳,小拳头砸在光壁上,激起一圈圈涟漪,“我要回去!我就要回去!”
帝后忍不住上前一步,柔声劝道:“鸾儿,听话。你是尊贵的苍鸾公主,血脉非凡,将来要继承族中重任,岂可终日与凡俗人族厮混,玩物丧志?那人族医修对你好,或许别有用心,觊觎我族…”
“我不许你说医仙姐姐坏话!” 青鸾如同被踩了尾巴的小猫,尖叫起来,“她才不是!她是最好的!你们什么都不懂!放开我!”
见她如此油盐不进,执迷不悟,帝君眼中最后一丝耐心耗尽,脸上掠过一抹痛色与厉色。他深知,女儿对那人族女子的执念已深,若不断了这孽缘,日后必生祸端,甚至可能影响其纯净的苍鸾血脉与道心!
“冥顽不灵!” 帝君猛地一拂袖,声音冷硬如铁,“既然你如此惦念那段尘缘,以至于迷失本心,忘却自身责任…为父只好…帮你彻底了断!”
话音未落,帝君并指如剑,指尖骤然绽放出璀璨夺目的青色神光!一股浩瀚、古老、蕴含着洗涤记忆、抚平执念的磅礴伟力,瞬间笼罩了整个笼舍!
“!父皇!不要!” 青鸾感受到那股可怕的力量,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发出绝望的尖叫,拼命向后缩去,“我不要忘记!我不要!!”
帝后不忍地别过脸去。
帝君眼神一厉,指尖神光如潮水般涌入青霖的眉心!
“以吾苍鸾帝血之名,敕令!凡尘琐忆,俗世牵绊,尽归云散!封!”
“啊!!” 青鸾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整个小身子剧烈地抽搐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与不甘,那双总是倒映着荷禾身影的琥珀色瞳孔,光芒迅速涣散、暗澹…
无数温暖的、鲜活的画面在她脑海中疯狂闪烁、碎裂,指尖的温度,带着药香的怀抱,夜里的轻声细语,蜜渍梅子的甜,还有那句未说出口的“最喜欢”…一切的一切,都如同被狂风席卷的沙画,迅速模糊、剥离、消散…
几个呼吸后,神光散去。
笼舍内,青鸾软软地瘫倒在地,双目紧闭,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珠,但呼吸已变得平稳。只是那张小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执拗、悲伤与恐慌,只剩下一种婴儿般的恬静与空白。
帝君缓缓收手,他看着昏睡过去的女儿,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逝,最终化为一片冷硬的平静。
“带公主去‘洗心泉’静养。待她醒来,便让她重新开始修习我族正统功法。” 他沉声对一旁的侍女吩咐道,语气不容置疑,“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那段人界经历,从未发生过。”
“是,陛下。” 侍女们恭敬应声,小心翼翼地上前,将昏迷的青鸾抱起,退出了栖梧宫。
宫殿内重归寂静,只有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法术的余波与淡淡的悲伤。
帝后走到帝君身边,轻声道:“陛下,这般对鸾儿,是否…太过残忍?”
帝君望着女儿消失的方向,默然良久,才缓缓道:“长痛不如短痛。斩断俗缘,方能翱翔九天。这是她的命,亦是她的责任。”
云海依旧翻涌,仙音依旧缥缈。只是,那只名为青鸾的小鸟,关于杏林居、关于那个总带着药香、被她称为“医仙姐姐”的人族女子的一切记忆,都已化作被彻底封印的尘埃,沉入了神魂的最深处,或许…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三十载光阴,于寿元悠长的苍鸾一族而言,不过弹指一瞬。
云渺天境深处,灵气最为浓郁的“洗心泉”畔,一名少女静静伫立。她身着一袭流光溢彩的青色羽衣,身姿窈窕,肌肤胜雪,容貌精致得如同玉琢,额间一点淡淡的苍鸾族纹,更添几分高贵与神秘。正是已然完全化形、褪去稚气的青霖。
与三十年前那个在笼中哭闹的幼鸟判若两人,如今的她,气质沉静了不少,周身流淌着精纯的风灵之力,显然已将苍鸾一族的正统功法修炼得颇具火候。只是,那双继承了血脉的、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茫然与空落,仿佛遗失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族中长辈对她呵护备至,资源供应从不短缺,同辈族人也对她这位帝女恭敬有加。她的生活被修炼、学习族规、演练术法填满,平静,优越,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就像一幅完美无缺的画卷,唯独缺少了那画龙点睛的一笔色彩。
尤其在某些夜深人静之时,或是去隔壁青龙家做客时闻到满室药香时,她心底总会没来由地泛起一阵细微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酸涩。一种模糊的、温暖的、带着药草气息的影子,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痕迹,只留下无尽的怅惘。
她曾旁敲侧击地问过父皇母后,自己化形前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别之事。帝君与帝后总是神色如常地告诉她,她自幼便在族中静修,因血脉特殊,化形前大多时间在沉睡,并无特别经历。她虽觉有些不对劲,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将那份莫名的空虚归咎于修炼尚未圆满。
直到不久前,她于一次深度冥想中,神魂深处似乎触动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被重重封印的涟漪。一段极其破碎、模糊的画面,如同沉入水底的碎片,短暂地浮上心头:
无尽的黑暗与窒息感…然后是一双温暖的手,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气息,将她从绝望的深渊中捧起…紧接着,画面跳转,似乎有一个模糊的清瘦身影,将她托付给了另一个散发着柔和药香的存在…
画面支离破碎,感觉却异常真实,尤其是那双温暖的手和那令人安心的药香,让她的心尖都为之颤抖。
冥想结束,青鸾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中充满了震惊与困惑!这不是梦!这感觉…如此真实!她…她似乎曾经濒临死亡,然后被人救了?还被转交给了某个擅长医药的人?
“救命之恩…” 她喃喃自语,心底那股莫名的空虚感似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是了,定是如此!她遗忘了一段重要的过去!有恩人于她有大恩!
她要报恩!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苍鸾一族最重因果恩义,若真有救命之恩未报,她岂能安享族中富贵,装作无事发生?
然而,她也深知父皇母后的态度。他们显然不愿她知晓那段过往。若直言询问,必定无果,甚至可能被严加看管。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逐渐成型,偷偷溜出去!凭借脑海中那点模糊的感应,去寻找恩人,报答恩情!
此念一生,她便开始暗中准备。她利用修炼之余,更加刻苦地钻研苍鸾一族擅长的隐匿、风行之术。她不再追问过去,表现得越发乖巧沉稳,甚至主动承担更多族中事务,以麻痹父皇母后的警惕。
终于,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趁着帝君闭关、守卫相对松懈之际,青鸾化作一道近乎透明的青色流光,凭借着三十年来暗中摸清的天境结界薄弱之处与精妙绝伦的隐匿术法,有惊无险地悄无声息地溜出了云渺天境!
穿过层层云海,重新呼吸到人界略带浑浊却充满生机的空气时,青鸾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一丝近乡情怯般的忐忑。她循着神魂中那点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对“温暖手掌”与“清苦药香”的模糊感应,朝着大致的方向,疾驰而去。
她不知道恩人是谁,身在何方,只知道必须去寻找。这不仅是为了报答可能的恩情,更是为了填补心中那片巨大的、莫名的空白。或许,找到恩人,就能解开她记忆的封印,明白自己为何总是心若悬空。
九天清风托举着她的身影,如同一片无根的青羽,飘向茫茫人海。她的目标很明确,却又无比渺茫,寻找一个可能存在于记忆碎片中的、与“医药”相关的恩人。
“行了!别看了!鸾儿已经走了。”篁凰白了趴在云端望着下边的丈夫一眼,真是的,既然会心疼就早点给人把记忆解了呀!
“呜呜呜呜…鸾儿上次离家遇险,这次也不知会遇到什么…”青凤哭的一抽一抽的,见孩子真的没了踪影就扭扭捏捏的找妻子要抱抱,然后被一把推开。
“滚滚滚!!!还不赶紧给清妄递信!”篁凰头也不回的回了殿内,关门上锁一气呵成,丝毫不给丈夫进来的机会。
“呜呜呜呜…夫人…别留我一只鸟啊!”青凤哭的更大声了,趴在门上不愿意走了。
离开九天云海,踏入烟火人间,青鸾方才意识到“寻人”二字是何等艰难。人界幅员辽阔,城郭如星,她仅凭着神魂深处那一点对“温暖手掌”与“清苦药香”的模糊感应,如同大海捞针。
她化作一寻常青衣少女的模样,收敛了周身灵光,漫无目的地行走在繁华的城镇与荒僻的山野之间。她试着询问路人,可曾见过一位“手很温暖、身上有药香、可能救过人性命”的人,得到的若非茫然摇头,便是将她当作胡言乱语的痴儿。她也曾循着那丝微弱的感应飞越千山万水,可那感应时断时续,飘渺不定,往往引她至某处深山幽谷或繁华市井,便消散无踪,留下她独自彷徨。
数月光阴蹉跎而过,青鸾心中那点因逃离族地而产生的兴奋与决心,渐渐被迷茫与沮丧取代。
这一日,她行至一处位于交通要道的繁华城镇,身心俱疲,便在一家临街的茶摊角落坐下,要了碗清茶,望着窗外熙攘人流,眼神空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就在她心灰意冷,几乎要放弃之时,邻桌几个看似风尘仆仆的商贩的闲聊声,隐隐约约飘入了她的耳中。
“…要说这清妄宗,不愧是咱东域大宗门!前几年,听说他们家那位青竹峰的峰主,哎,就是道号‘玄煞’的那位,又在山外的村子中救了个因魔物没了家的娃回来!” 一个粗嗓门的汉子灌了口茶,啧啧说道。
“嗨,这有啥稀奇?清妄宗的仙长们慈悲为怀,救人不是常事嘛?” 另一人接口。
“你懂啥!” 那汉子压低了声音,却依旧能让角落里的青鸾听得清楚,“这次不一样!听说这娃是那位峰主亲自照顾,放在青竹峰好生教养的!”
“玄煞…道长?” 青鸾握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颤。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清妄宗…青竹峰…
另一个声音加入讨论,带着几分感慨:“要说清妄宗里,心善的还不止这位。那杏林居的荷峰主,更是菩萨心肠!专收留那些被邪祟所伤、没处去的苦命人。我有个远房表亲,前年遭了山魅,就是被杏林居的弟子所救,现在还安置在山脚下呢,每日都有丹药送去,说是…唉,怕他们再想不开,或者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盯上。”
杏林居!荷峰主!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猛地在青霖脑海中炸响!那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模糊的“清苦药香”的感应,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清晰了一丝!还有那种“被托付”的感觉…
是了!记忆碎片中,那个将她从黑暗中捧起的“温暖手掌”,或许就是清妄宗的某位道长,而那个身上带着药香、接手照顾她的,很可能就是杏林居的医修!
原来恩人…可能在清妄宗!
希望之火瞬间重新燃起,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炽烈!她再也坐不住,丢下茶钱,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茶摊之外。
她并未察觉,那几名“商贩”在她离开后,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任务完成的放松神色。其中一人悄然捏碎了一枚传讯玉符。这一切,自然是苍鸾帝君的安排。他虽封印了女儿的记忆,却终究不忍她如无头苍蝇般乱撞,更怕她遭遇不测,故而暗中派人,在她可能经过的区域,用“看似无意”的闲聊,将“清妄宗”、“救人”、“杏林居”这些关键信息,恰到好处地“泄露”给她。既全了她报恩的执念,也将她引导向相对安全且知根知底的清妄宗方向。
青鸾对此一无所知,她此刻满心激动,朝着清妄宗的大致方向,全力御风而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清妄宗!找青竹峰!找到那位救了她的恩人!还有那位治疗她的恩人!
这一次,她似乎终于找对了方向。命运的齿轮,在经过三十多年的偏离后,再次缓缓转动,将她引向那个魂牵梦绕、却早已遗忘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