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岁月,在青城山悠长的钟声与缭绕的云雾中,悄然而逝。
曾经那个在废弃的练功坪被一招制住、眼神疯狂而绝望的少年,如今已身姿初有形态、眉宇间凝着化不开沉郁的青年。四年间,容影再未提过“复仇”二字。他沉默地接过那枚《清妄剑法》的玉简,沉默地修炼,沉默地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压在了日益精纯的剑意与深不见底的眼眸之下。他的剑,不再有当初的狂躁戾气,变得沉凝、迅疾,带着一股冰冷的、一往无前的决绝。
又是一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青竹峰顶,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拂过树海的沙沙声。
容影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他已穿戴整齐,并非青城弟子的常服,而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边缘以暗银线绣着不易察觉的流云纹。他背上斜挎着一个狭长的剑匣,里面是他的弟子剑。
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最后看了一眼这居住了七年的屋子。目光扫过叠放整齐的被褥,擦得纤尘不染的桌面,最终落在墙角那个小小的、供奉着无名牌位的香案上。他走过去,点燃三炷细香,插入香炉,烟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冷硬的侧脸轮廓。他深深一揖,没有言语。
然后,他转身,步履无声地来到隔壁房间门前。向映星的房间门窗紧闭,里面是均匀悠长的呼吸声,显然仍在睡梦之中。容影在院门外驻足,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孤寂。他凝视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木料,看到里面那个待他如亲弟、数次将他从悬崖边拉回的人。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深、极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感激,更有一种近乎痛苦的决绝。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推门,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拂过冰凉的门板,如同无声的告别。
“师姐,”他在心中默念,声音沙哑,“你的道,在青城,光明坦荡。而我的路…在山下,在血海之中。我的因果,我自己背负,不能再…拖累你了。”
这念头一起,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坚定。他悄然退后,身形如鬼魅般融入树林阴影,朝着下山的方向疾行而去。脚步轻盈如猫,没有惊动一片叶子,更没有惊动那个他最为在意的人。
四年苦修,他已非吴下阿蒙。他避开了所有巡山弟子的路线,身形在陡峭的山崖与茂密的林间穿梭,如同熟悉自己掌纹一般熟悉青城山的每一处隐秘小径。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海,照亮青城山金顶时,容影的身影已出现在山门之外,踏上了通往尘世的官道。他最后一次回望那云雾缭绕的仙家胜境,目光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沉寂的冰冷。
他转身,再无留恋,玄色身影很快消失在清晨的薄雾与远山的轮廓之中。
直到晨光初照,向映星才从梦中醒来。她推开房门,习惯性地看向隔壁的房间,却只看到一片异常的寂静。她心头莫名一跳,快步走过去,推开容影的房门。
屋内空无一人,陈设依旧整洁,却少了那股熟悉的、带着压抑锋芒的气息。桌面上,安静地放着一枚小小的、色泽温润的青玉剑穗,穗旁,用茶杯压着一张素笺,上面只有两个字,墨迹早已干透:
“珍重。”
向映星拿起那枚剑穗,指尖冰凉。她望向山下方向,久久不语。剑穗被收到芥子袋中,她看了一眼紧闭房门的静室。
凭着四年苦修略有小成的修为,容影日夜兼程,一路向北。顾青看似从未明言,但那些年偶尔提及的江湖传闻、点评某些地域灵气流转时不经意的蹙眉、甚至某次讲解因果时引用的陈年旧案…这些零碎的信息,如同散落的珍珠,被容影这四年来反复咀嚼、拼凑,最终指向了一个地方--位于北域边陲,一座名为“黑石城”的混乱之地。
半月后,风尘仆仆的容影站在了黑石城高大的、由黑色巨石垒成的城墙外。空气中弥漫着牲口、尘土和一种隐隐的血腥气。城门口守卫懒散,进出的人流鱼龙混杂,带着各色兵刃,眼神大多警惕而凶悍。
他收敛了周身大部分灵气,只留一丝若有若无的感应,如同一个寻常的游历武者,踏入城中。根据线索,那个名为“影煞”的杀手组织的老巢,很可能就隐藏在这座城最混乱的南城区,一处名为“鬼哭巷”的地方。
是夜,月黑风高。
容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鬼哭巷。这里比想象中更加污秽和死寂,狭窄的巷道两侧是高耸的、破败的建筑阴影,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腐烂食物的酸臭和某种铁锈般的味道。他的灵觉敏锐地捕捉到黑暗中几处隐藏的、带着恶意与血腥的气息。
在一座看似废弃的染坊深处,他找到了目标,一扇隐藏在巨大染缸后的暗门。门内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和金属摩擦的细响。
没有犹豫,容影眼中寒光一闪,弟子剑出鞘!剑身漆黑,在黑暗中几乎无形,只有剑锋划破空气时带起的微弱尖啸!
“敌袭!”
门内顿时响起短促的厉喝和兵刃出鞘的乱响!数道黑影从暗处扑出,刀光剑影瞬间将他笼罩!
这些杀手,确实只是凡人。他们的招式没有灵力加持,速度、力量远逊于修仙者。然而,他们的攻击狠辣、刁钻、配合默契!每一刀都直奔要害,角度阴毒,毫不拖泥带水。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战斗本能,他们仿佛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恶鬼,对危险的感知敏锐到极致,往往能在容影剑势将发未发之际,凭借经验做出最有效的规避或反击!
容影的剑法迅疾凌厉,剑气纵横,初期确实占据了绝对上风,剑光过处,必有人溅血倒下。但他很快发现了问题,这些杀手如同跗骨之疽,倒下一个,立刻有更多的人补上,利用染坊内复杂的地形、堆积的杂物,不断进行骚扰、偷袭、夹击!他们的打法完全不顾自身伤亡,只求最大限度地消耗、创伤对手!
“嗤!”一柄淬毒的匕首从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肋下,容影回剑格挡已是不及,只能勉强扭身,匕首划破了他的衣袍,带起一溜血花,火辣辣的疼痛瞬间传来,伴随着一丝麻痹感!
“有毒!”他心头一凛,急忙运转灵气逼毒。
就这么一滞的功夫,侧面又是一道狠厉的刀光劈向他的脖颈!他举剑硬架,“铛”的一声巨响,手臂被震得发麻!这些杀手的力气,远比普通凡人大得多,显然是经过某种残酷的秘法锤炼!
容影越打越是心惊。他空有高出对方数个层次的功法和力量,却像是一头陷入狼群的猛虎,空有利爪尖牙,却被群狼悍不畏死的撕咬战术弄得疲于应付,一身修为竟有种无处施展的憋闷感!他的剑法开始出现凝滞,呼吸也变得粗重。四年闭关苦修,何曾经历过如此惨烈、如此不择手段的生死搏杀?
“点子扎手!结‘血蛇阵’!”黑暗中有人嘶吼。
顿时,剩下的五六名杀手身形变幻,如同鬼魅般游走起来,刀光织成一张诡异的、带着血腥气的网,将他死死缠在中央!压力陡增!
容影的额头渗出冷汗,寂影剑舞得密不透风,却依然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又添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战斗经验的差距,有时比修为的差距更为致命!这些凡人杀手,用他们的命,给他上了血淋淋的一课!
染坊内,血腥味浓得化不开,容影背靠着一个冰冷的染缸,剧烈喘息,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望着黑暗中那些如同毒蛇般伺机而动的身影,眼中终于褪去了最初的轻敌与浮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这场复仇,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和残酷得多。
“噗--!”
容影的剑终于再一次格挡之后断裂了,剑尖精准地没入一个身形瘦削、眼神阴鸷的中年男子心口——正是“影煞”组织的三当家。那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黑色剑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随即眼神涣散,软软倒地。
然而,这一剑也耗尽了容影最后的锐气,更是将他的后背彻底暴露给了另一道蓄势已久的杀机!
“三弟!!”一声凄厉的怒吼炸响!一道雄壮的身影如同疯虎般扑至,手中沉重的鬼头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向容影的后颈!正是二当家!
容影强行拧身,用手中已经断裂的剑仓促回挡!
“铛--!”
火星四溅!一股远超之前的巨力顺着剑身传来,容影虎口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剑柄,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剑也险些脱手!
那二当家得势不饶人,刀光如泼风般席卷而来,刀刀不离要害!周围的残存杀手也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再次围拢,刀剑匕首从各个刁钻的角度递出!
容影背靠石壁,已是退无可退。他左支右绌,身上不断添着新的伤口,玄色劲装早已被鲜血浸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灵力几近枯竭,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视线也开始模糊。他看到了二当家眼中那残忍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看到了周围杀手们脸上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杀意。
完了。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四年的隐忍,四年的苦修,终究…还是功亏一篑。仇人近在眼前,他却连手刃元凶都做不到!不甘!滔天的不甘如同业火,焚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可烧到最后他却讥讽一笑。
可惜…喝不到你沏的茶了…
容影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绝望的厉色!他猛地深吸一口气,不再格挡,反而将体内仅存的、以及那本已受损的经脉中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丝灵气,疯狂地逆向催动、压缩!一股毁灭性的、极不稳定的恐怖能量,开始在他体内急剧汇聚!
他要自爆经脉中的灵气!拉着这群仇寇,一起魂飞魄散!
“一起死吧!”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咆哮,眼中是彻底焚毁一切的疯狂!
二当家和其他杀手也察觉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仿佛要毁灭一切的能量波动,脸色骤变,攻势不由得一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就在这千钧一发、玉石俱焚的刹那。
一个清晰、沉稳、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如同穿透了层层空间,精准地、温和地,响彻在容影几乎被疯狂吞噬的识海深处:
“师弟,收心。”
声音不高,宛如叹息一般,却似一道清冽的甘泉,瞬间浇灭了那即将爆发的毁灭火焰!
容影凝聚自爆之势的动作猛地一僵,疯狂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与震动。这个声音…是…
大师姐。
……
向映星眉头紧锁,清秀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焦虑。自那日清晨发现容影留下的剑穗与“珍重”二字,她便立刻动身下山。可她并不知道容影具体去了何处,那倔强的师弟未曾留下丝毫线索。
但身为大师姐,她自然有她的方法。
顾青所教导她的功法名为《星辰卦术》,可以用于推演天机,卜算方位。只不过这并非寻常寻人之法,而是窥探因果轨迹的秘术,极耗心神,更有遭天机反噬之险。顾青曾再三叮嘱,她修为未至圆满,不可轻易动用此术,尤其不可用于干涉他人深重因果。
但向映星顾不得了这些,她一路推演,心神几近枯竭,脸色越发苍白,却一刻未停。卦象指引飘忽,时明时暗,显示出容影前路的凶险与因果的混沌。她只能循着那一丝微弱的感应,拼命追赶。
当她终于踏入黑石城,感受到南城区那股冲天而起的、混杂着熟悉剑意与疯狂死气的能量波动时,向映星的心脏几乎骤停!那是…师弟!
“师弟!”她心中嘶吼,身形化作一道闪电,不顾一切地冲向鬼哭巷!
就在她撞破染坊残破屋顶的刹那,正好看到容影逆转灵力、周身能量狂暴欲裂,而周围杀手狰狞扑上的那一幕!
千钧一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什么师尊告诫,什么反噬之险,在师弟即将形神俱灭的结局面前,皆如尘埃!
向映星眼中决然之色一闪而过!她悬浮半空,双手急速结印,体内精纯无比的灵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燃烧!一股玄而又玄、引动天地之力的气息骤然从她体内爆发!
“震为雷,君子以恐惧修省!”
她口中清叱,声如九天雷音!刹那间,以他为中心,一道无形却浩瀚磅礴的领域猛然张开,笼罩了整个染坊废墟!领域之内,空间仿佛凝固,时间流速都为之改变!那不是蛮力的镇压,而是一种源自天地规则、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震慑与审判!
这便是师尊严令禁止她现阶段动用的八卦震卦领域!虽只得皮毛,却已能引动一丝紫雷!此领域一出,对施术者心神损耗极大,甚至可能动摇道基!
“噗--!”
领域降临的瞬间,向映星脸色一白,喉头一甜,一缕鲜血自嘴角溢出,但她身形晃都未晃,目光依旧死死锁定下方。
而那些原本凶悍嗜血的杀手,在这股煌煌天威般的领域压迫下,连惨叫都发不出,便如遭雷击,心神俱裂,经脉错乱,瞬间瘫软如泥!
也正在这领域张开的同一刻,向映星那声蕴含无上清心定魂之力的“师弟,收心”,如同甘露般洒入容影几近崩溃的识海,硬生生打断了他自爆的进程!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向映星强忍着神魂传来的剧烈刺痛与灵气逆冲的痛楚,缓缓从空中落下,脚步有些虚浮,却依旧稳稳地站在了容影身前,将他护在身后。她看了一眼满身血污、眼眶泛红的师弟,心中痛惜如潮水般涌上,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再转过身,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那些瘫倒的、惊恐万状的杀手,最后落在那面如死灰的二当家身上。她没有再出手,只是淡淡地道:
“仇还是应当亲手报,但今日,谁也别想再动他分毫。”
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说完,她不再看那些蝼蚁,伸手扶住几乎站立不稳的容影,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渡了过去,低声道:
“没事了,师姐…带你回家。”
容影怔怔地感受着大师姐温暖而坚定的手臂,感受着体内那股抚平创伤的灵力,看着眼前这张因强行施展秘术而略显苍白、却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守护的脸庞,泪水先一步涌出。
七年来的隐忍、苦修、仇恨,在这一刻,与眼前这张写满疲惫与关切的苍白面容,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对比。七年前就开始困惑他的谜题,终于有了答案,而那答案如同惊雷般劈开了他混沌的识海。
剑,难道不能是为了守护吗?
这个念头一生,他体内那原本因自爆而紊乱、几近枯竭的灵力,竟仿佛被一股清泉洗涤,开始以一种玄妙的轨迹自行流转!那柄已经断掉的,在他掌心微微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
他猛地抬起头,泪痕未干,眼神却已彻底变了。之前的疯狂、绝望、迷茫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彻般的清明与冰冷如铁的决意。他轻轻推开了向映星搀扶的手,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满身血污,摇摇欲坠,但整个人的气势,却如同脱胎换骨。
向映星感受到他身上气息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担忧。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容影却先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大师姐,您的伤…等我片刻。”
说完,他不再看向映星,目光转向地上那个瘫软如泥、眼中充满恐惧的二当家。他没有愤怒,没有嘶吼,只是缓缓举起了那柄断剑。
剑光一闪!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狠辣刁钻的角度。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一记直刺,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剑尖精准地点在二当家的眉心,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剑气瞬间透入,摧毁了所有生机。二当家连哼都未哼一声,眼神瞬间黯淡,彻底气绝。
容影看都未看倒下的尸体,弟子剑归鞘。他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染坊深处走去。根据之前逼问出的零碎信息,他知道,那个真正下令、双手沾满他家族鲜血的影煞大当家,就藏在这染坊地下最隐秘的密室中。
向映星站在原地,没有阻拦,只是默默调息,压制着体内翻腾的气血,目光复杂地追随着师弟的背影。反正她把剩下的灵力都给了对方,大不了一起死!
片刻之后,染坊深处传来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响,以及一声微不可闻的、带着无尽恨意与释然的叹息。接着,是长剑归鞘的清脆声响。
容影再次走了出来,身上的血迹似乎又多了一些,但眼神却更加清澈、更加冰冷。他走到向映星面前,看着师姐苍白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楚与愧疚。他伸出手,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侧,极其轻柔地擦去了向映星唇角的血迹。
“大师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仇,已了。我们…回山吧。”
向映星看着他眼中那不再被仇恨蒙蔽的、如同淬火后般坚韧冷冽的光芒,终于缓缓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好啊~不过我们两个肯定要被师尊教训了~”
“我会给师尊说都是我的错的。”
“那怎么行~作为师姐我应当护着你的~怎么能丢下你一人。”
“好…那我与…嗯?大师姐?师姐!”容影话没说完就看到那双向来明媚稳重的眸子失去了聚焦,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傀儡,软软的向前倒去。
“师姐!大师姐你醒醒!”容影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慌忙试图渡入灵气,却发现自己的灵力一探入师姐体内,便如泥牛入海,甚至引来了师姐无意识的一声痛苦闷哼。他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对方为了强行施展那术法,遭受的反噬是何等恐怖!经脉紊乱,神魂震荡!
巨大的恐惧与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容影淹没。是他!都是因为他!如果不是他一意孤行下山复仇,如果不是他实力不济陷入绝境,师姐怎么会为了救他落到这般田地?!他以为自己领悟了守护之剑,可转眼间,他想要守护的人,却因他而昏迷!
“对不起…对不起师姐…是我害了你…”他紧紧抱着向映星冰凉的身体,语无伦次地喃喃着,巨大的自责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恨不得此刻承受反噬、奄奄一息的是他自己!
就在容影心神俱裂、几近崩溃之际,一个平静无波、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声音,突兀地在染坊中响起,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痴儿,此时自责,有何用处?”
容影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染坊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顾青静立在那里,仿佛她一直就在此地,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依旧是那身素白道袍,纤尘不染,面容古井无波,唯有看向容影怀中昏迷不醒的向映星时,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
“师…师尊!”容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要跪地叩首,却因抱着向映星而无法动弹,只能哽咽道:“师尊!求您救救师姐!都是弟子的错!弟子愿受任何责罚!”
顾青没有看他,目光落在向映星苍白的脸上,缓步走近。她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向映星的腕脉上,片刻后,收回手,淡淡道:“经脉受损,神魂震荡,需静养闭关。死不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奇异地抚平了容影心中滔天的恐慌。
说完,顾青袖袍轻轻一拂。
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将容影与怀中的向映星一同托起。容影只觉眼前一花,周遭景物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模糊,染坊的血腥气、黑石城的喧嚣,瞬间远去。下一瞬,清冽的山风夹杂着熟悉的檀香与竹叶气息扑面而来。
他定睛一看,已然身处青城山,师尊清修静室的门前。月光如水,松涛阵阵,仿佛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与濒死的绝望,都只是一场噩梦。
顾青身影随之出现,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她推开静室的门,示意容影将向映星安置在里面的榻上。
容影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向映星安置好,为她盖好锦被,看着对方依旧苍白的睡颜,心中痛楚与愧疚再次翻涌。他走到静室门口,对着师尊的背影,重重叩首下去,额头抵着冰冷的石板,声音沙哑而坚定:
“弟子罪该万死!请师尊重罚!弟子…弟子日后,定以性命护师姐周全,再不敢违逆师命,连累同门!”
顾青脚步未停,也未回头,只有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随风传来:
“记住你今日之言。守护,非是空谈。”
话音落处,顾青已然进入了静室内。
静室外,只剩下容影一人,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等候着静室内的消息。
静室内…
“哎呦!怎么伤的这么重啊…哎呀呀…我的映星呦!”顾青刚关上门就火急火燎的跑到榻前,对方的伤势多是因为强行运转功法造成了,只能静养。
她心里又急又气,但是看到对方苍白的面色,最终气又咽了下去,只剩下满目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