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镇,某客栈。
三楼最里头的房间,窗棂半掩,风卷着些微尘土往里钻。
男人坐在窗边的太师椅上,一身墨色锦袍,料子是极少见的暗纹流云织锦,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
那一头银白的长发太过扎眼,未束,随意披散在肩头,像是落满了初雪。
他脸上戴着一张玄铁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瞳色偏浅。
喷嚏来得怪异呀!
“阿嚏——”
男人微微蹙眉,抬手揉了揉鼻尖。
“主子。”
门外传来下属低沉的声音,带着恭敬的请示。
“进。”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威严,尾音微微上扬,又添了几分慵懒。
下属推门而入,是个身着黑衣的精瘦汉子,脸上一道疤痕从额角延伸到下颌,更显凶悍,只是此刻垂着眼,大气不敢出。
“查得怎么样了?”男人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
“回主子,清河镇及周边五十里内,并未发现目标踪迹。”下属低着头,语速平稳,“不过……属下在镇外的破庙附近,发现了几处可疑的马蹄印,看 hoof 形,像是北陵那边的品种。”
男人的指尖停顿了一下,浅瞳微微眯起:“北陵?”
“是。”下属应道,“另外,镇上最近来了些生面孔,行踪诡秘,似乎也在找什么人。”
“哦?”男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什么路数?”
“暂时还不清楚,对方很谨慎,没留下什么线索。”
下属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属下注意到,他们腰间都系着同一种银质令牌,上面刻着‘影’字。”
“影阁的人?”男人挑了挑眉,面具下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他们倒是消息灵通。”
下属不敢接话,只是静静等着吩咐。
男人沉默了片刻,指尖重新开始敲击扶手:“继续查。影阁的人不用管,盯紧那伙北陵来的。另外……”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去查查,镇外有没有住着什么特别的人家,比如……带着孩子,还养了些奇怪的牲畜的。”
下属愣了一下,虽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立刻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嗯。”男人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下属躬身行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门。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
男人望着窗外街上往来的行人,眼神晦暗不明。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银发,指尖冰凉。
“有意思……”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这清河镇,倒是比想象中热闹。”
风又大了些,卷起他的一缕银发,在空中打了个旋儿,落在他的膝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等着吧,该出来的,总会出来的。
晋国京城
三月初三,惊蛰刚过,京城上空澄碧如洗。
天坛之下,祭台高耸,青砖铺地,被晨露打湿,泛着冷光。
皇帝南宫衍一身十二章纹的衮龙祭服,玄色底,金线绣出日月星辰,行走间似有流光转动。
他面如刀削,眉峰锐利,一步步踏上祭台,身后跟着捧着祭器的内侍,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皇后沈清辞一袭翟衣,凤冠霞帔,端庄地跟在侧后方,裙摆扫过地面,悄无声息。
太后慕容薇端坐于观礼席上首,鬓边银发用赤金镶玉簪绾住,眼神沉静地望着祭台上的儿子,手里的佛珠转得极慢。
兰贵妃站在嫔妃队列前端,水红色宫装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凤眼悄悄瞟向祭台上的身影,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却在触及太后目光时迅速敛去。
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朝服整齐,垂首肃立,连呼吸都放轻了。
国师玄尘一袭紫色道袍,手持桃木剑,立于祭台中央。
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望着天际的目光带着凝重。
吉时到,赞礼官高唱:“奠帛——”
南宫衍接过内侍手中的帛书,神情肃穆地置于祭案上。
檀香燃起,青烟袅袅,直上云霄。
玄尘踏罡步斗,桃木剑在空中划出残影,口中念念有词。
忽然,他动作一顿,抬头望向苍穹,眉头猛地蹙起。
原本晴朗的天,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淡淡的,却遮得那轮日头有些发暗。
更奇的是,东南方那颗向来明亮的紫薇星,竟微微闪烁,光芒忽明忽暗,旁边的帝王星更是隐有偏移之象。
玄尘心猛地一沉,握着桃木剑的手紧了紧。
“国师?”南宫衍察觉到他的异样,沉声发问,目光扫过天际,“怎么了?”
玄尘定了定神,收剑入鞘,转身对着南宫衍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陛下,方才观天象……似有异动。”
“异动?”南宫衍眉峰挑高,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何异动?”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玄尘身上。
太后慕容薇捻佛珠的手停了。
皇后沈清辞倒是没有什么情绪,好戏在后头。
当个吃瓜群众,这后宫之位谁稀罕!
死了又如何,何必惺惺作态!
虚伪至极!
一群无耻之徒!
跳梁小丑!
百官更是屏气凝神。
玄尘喉结滚动了一下,斟酌着词句:“回陛下,紫薇星与帝王星……光芒不稳,似有偏移。此乃……此乃国运将变之兆。”
“国运将变?”南宫衍重复了一遍,声音不高,却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是吉是凶?”
这一问,如泰山压顶。
玄尘额角渗出细汗,他能看出星辰异动,却辨不清具体方向,更不敢断言吉凶——说错一字,便是欺君之罪。
“天机……天机难测。”玄尘垂首,声音更低了,“星辰偏移,或有变数,但方向未明,吉凶……尚未可知。或许是天降祥瑞,亦或许……是需陛下广施仁政,以安天命。”
他把话说得极活,既点出异象,又不敢把话说死,只把话头引向“仁政”,试图平息帝王的疑虑。
南宫衍盯着他看了片刻,玄尘后背的衣袍都被冷汗浸湿了,才听到帝王缓缓道:“知道了。继续祭天。”
“是。”玄尘松了口气,连忙重新主持仪式,只是声音里的镇定,终究是差了几分。
祭典继续进行,歌舞升平,乐声悠扬,可许多人心里都打了个疙瘩。
观礼席上,太后慕容薇对身边的侍女低语,不知道在说什么。
片刻,侍女屈膝应下。
兰贵妃端着茶杯的手微微晃动,眼底闪过精光——国运将变?
是福是祸,倒真让人期待。
南宫衍站在祭台中央,望着那片薄雾笼罩的天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祭案边缘。
“方向未明……”他低声自语,眸色深沉,“不管是什么变数,敢动我晋国国运,朕定要让它付出代价。”
风掠过祭台,吹动他的衣袍,衮龙似要腾空而起。
远处的宫墙下,柳枝抽出新绿,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低语着这春日里不寻常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