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祠堂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李明礼一身常服立于供桌前,案上陆颖的牌位被擦拭得锃亮,“先室陆氏之位”六个字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
他亲手燃了三炷香,插进香炉时,动作慢得像是在斟酌什么,香灰落在青砖上,积起薄薄一层白。
“阿颖,”他开口,声音比在女儿房里低哑了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有阵子没来看你了。”
供桌旁的铜鹤香炉里,余烟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望着牌位,恍惚间又看见陆颖临盆前的模样,那时她还笑着说,若生个女儿,定要教她弹琴作画,像她一样性子柔和些。
谁曾想,那一面竟成了永别。
“舒儿今日又闹了,”他拿起案上的布巾,细细擦拭着牌位边缘的浮尘,指尖触到冰凉的木面,像触到当年她渐渐冷下去的手,“脸上的疹子又犯了,哭闹得厉害。你也知道,这孩子自小被我惯坏了,可她心里苦,没娘在身边,受了委屈只能自己扛着。”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身后的族谱上,拉得很长,透着几分孤伶。
这些年他忙于公务,从知县做到知府,断过无数大案,在人前永远是铁面无私的李大人,可只有在这祠堂里,对着这块冰冷的牌位,他才敢卸下所有防备。
“前阵子寻到个药膏,对舒儿的脸管用,原以为能让她安稳些,谁料药又断了。”他苦笑一声,抬手按了按眉心,那里还留着审案时攒下的倦意,“明日我打算亲自去那村妇家里看看,不管怎样,总得先把药拿到手。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人家,舒儿也说了,那妇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想来也是个苦命人。”
香燃到一半,火星簌簌往下掉。
“岑家那边,我会去说。”他对着牌位低语,像是在承诺,“若他们真敢嫌弃舒儿,这婚我便替她退了。咱们的女儿,不愁嫁不到好人家。只是……她心里终究是盼着那门亲事的,小姑娘家的心思,我这做爹的,也猜不太透。”
祠堂外传来巡夜家丁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他站了许久,直到香燃尽最后一寸,才将布巾放回案上。
他转身时,袍角扫过供桌,带起一阵微风,吹得烛火猛地跳了跳,随即又归于平稳。
“下次再来看你,”他最后望了眼牌位,语气里带着几分歉疚,“等忙完手头的事,我带舒儿来给你磕个头,让她跟你说说心里话。”
走出祠堂时,夜风卷着寒意扑在脸上,他紧了紧衣襟,抬头望了眼天边的残月。
月光落在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上,泛着霜似的白。
这官路走得再顺,权势握得再牢,终究填补不了身边的空缺——一个是他亏欠了一生的妻,一个是他想护却总护不全的女。
脚步声渐远,祠堂里重归寂静,只有那盏长明灯,在供桌旁明明灭灭,守着满室的清冷与思念。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杏花村的鸡还没来得及扯开嗓子,元沁瑶已经起了身。
灶房里,她往陶锅里添了两瓢井水,架在劈好的柴火上,火苗“噼啪”舔着锅底,映得她侧脸暖融融的。
“安安乖,再睡会儿。”她回头看了眼炕上裹在襁褓里的小家伙,他睡得正沉,小嘴巴还微微嘟着,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元沁瑶放轻脚步,拿过墙角的石臼,把昨天采的猪草剁碎——这是给院里那几只老母鸡准备的口粮。
剁草的声音闷闷的,混着锅里水渐渐烧开的轻响,倒有几分过日子的踏实。
她动作麻利,很快就把猪草剁成碎末,用木盆盛着往院外走。
“咯咯咯——”鸡窝里的老母鸡见了她,扑腾着翅膀探头探脑,像是知道有吃的。
元沁瑶笑着把猪草倒进食槽,指尖被鸡啄了一下,痒痒的。“急什么,又没人跟你们抢。”
她拍了拍手上的草屑,看着鸡们埋头啄食。
回屋时,锅里的水已经冒了白汽。她抓了把小米撒进去,用木勺搅了搅,米香很快弥漫开来。
安顿好灶上的米汤。
元沁瑶闪身进去,脚下是松软的黑土,几畦草药长得正旺,叶片上的露珠还没干。
她记得昨夜在空间调息时,看到那棵大树下新冒出几株止血草,正好能收了备用。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草药连根拔起,泥土沾在指尖,带着湿润的凉意。
“得快点了,不然小家伙该醒了。”她自言自语,把采好的草药捆成小束,又看了眼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树叶上的莹光比昨天更亮了些,她抬手碰了碰叶片,一丝微弱的精气顺着指尖钻进体内,让她因异能耗竭而发沉的头轻快了些许。
刚把草药搬出空间。
安安的哭声像小喇叭似的在屋里炸开,带着刚睡醒的委屈,一声比一声急,小身子在襁褓里扭来扭去,小脸憋得通红。
元沁瑶连忙放下草药,快步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屁股,果然湿漉漉的。“小祖宗,这是尿了呀。”
她笑着叹气,小心翼翼地解开襁褓的系带,刚把那块浸透的粗布尿布扯开——
“滋——”一道清亮的水柱毫无预兆地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溅在她脸上,带着婴儿特有的温热。
元沁瑶愣了一瞬,随即哭笑不得地抹了把脸,指尖还沾着点湿意。
“你这小鬼头!”
她捏了捏安安肉嘟嘟的脚丫,小家伙像是恶作剧得逞,哭声戛然而止,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咿呀”着吐了个泡泡,模样调皮又无辜。
“新脑子就是不老实。”元沁瑶点了点他的鼻尖,把他抱起来,“走,给你洗白白,不然该臭烘烘的了。”
她抱着安安往灶房走,小家伙在她怀里蹬着小腿,一点不老实。
灶上的米汤还在咕嘟冒泡,元沁瑶先舀了半盆温水,试了试水温,才把安安放进盆里。
小家伙一碰到温水就乐了,小手小脚在水里扑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元沁瑶的衣襟。
她耐着性子按住他乱晃的身子,用软布轻轻擦拭他的胳膊腿,指尖划过他光滑的皮肤,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慢点扑腾,不然水该凉了。”她轻声哄着,拿起胰子在他身上抹出细细的泡沫,“昨天刚晒好的小衣裳,洗完就给你换上,保证香喷喷的。”
安安似懂非懂,抓住她的手指往嘴里塞,口水顺着指缝流下来。
元沁瑶抽回手,在他脸上亲了口:“小馋猫,等会儿给你喂米汤,加了点南瓜泥,甜丝丝的。”
洗好澡,她用干净的布把安安裹起来,抱到炕上擦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