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桶散发的酸腐气息。
年颜站在最深的阴影里,身上还套着毛悦那件略显宽大的旧睡衣。
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从角落闪出,行动间悄无声息,显然是经过严苛训练的好手。
他几步来到年颜面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
“影姐。”
年颜垂眸,视线落在他紧绷的后颈上,眼神淡漠。
“说。”她的声音很轻。
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依旧不敢抬头:“老大……找了您两年了,很担心。兄弟们也一直惦记着。您看是不是……跟我们回去?这边不安全,而且……”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您的情况……”
“不回。”年颜打断他,有些不耐烦,“现在不想回去。”
男人额角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大着胆子,飞快地瞥了一眼年颜身后的楼,又迅速低下头:“影姐,那……楼上那个女人……是您的新目标吗?需不需要兄弟们……”
“玩玩而已。”年颜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挺有意思的。”
“玩玩……”
男人重复这两个字。
他跟在影鸦身边出过几次任务,亲眼见过她玩那些任务目标或者胆敢冒犯她的人的下场。
没有一个是痛快死去的,死状都异常……惨烈。
那根本不是杀人,更像是充满艺术感的凌迟和折磨。
影鸦很喜欢这么玩。
“影姐,组织的主力不在这座城市,这边只是外围的一些眼线和资源。”男人硬着头皮,声音越发干涩,“万一……玩脱了,或者引起本地势力的注意,会不会……有点棘手?”
他不敢说得太直白,但意思很清楚。
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不值得。
“棘手?”年颜似乎觉得这个词很有趣,低低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我的事轮到你来评价棘手了?”
男人浑身一僵,冷汗涔涔而下,几乎要跪不稳。
“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只是担心您的安全!”
年颜没再看他,目光投向远处那点微弱的灯火,眼神有些飘忽。“让上面把在这边活动的人都撤了,一个不留。”
她吩咐道,“另外,给老头带个话,就说我没事,过阵子玩够了,自己会回去。”
“……是!”男人不敢再多言,立刻应下。
他知道影鸦的决定无人能够更改,再多说一句,恐怕今晚躺在这巷子里的就不止是垃圾了。
“走吧。”年颜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
男人如蒙大赦,迅速起身消失在黑夜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年颜独自站在阴影里,没有回去。
她微微仰头,看向那个没有亮灯的窗户。
那是她和毛悦暂时的“家”。
她清醒过来,真正拿回这具身体的完整掌控权,其实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
在此之前,她的意识一直断断续续地能冒出来,像被困在深海的人拼命向上浮,偶尔可以喘口气。能够模糊地感知到外界,听到那个女人咋咋呼呼的声音,感觉到食物的温度,甚至能看到这具身体做出的种种愚蠢行为。
但更多的时候,她在下沉,在与另一个东西激烈地撕扯。争夺。
那个东西……或者说,那个灵魂。
年颜的眼神暗了暗。
两年前,她执行完一次极其凶险任务,虽然成功了,但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精神更是遭到了不小的冲击。
从那以后,她就时常感到剧烈的头痛,意识会出现短暂的空白。
起初她以为是任务后遗症,没有太在意。
暗鸦里有专门的心理评估和调整,但对她这种人,只要还能做事,老头子就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然而情况越来越糟。
她开始出现严重的解离状态,经常会忘记自己做过什么,去了哪里。
有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身上带着不明来源的伤口,或者手里拿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再后来……她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身体了。
她能感觉到身体的存在,能看到眼睛看到的景象,能听到耳朵听到的声音,但就是无法指挥四肢做出任何一个她想做的动作。
就像……灵魂被锁在了身体这个牢笼里,而牢笼的钥匙,被另一个“住客”拿走了。
是的,另一个住客。
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里,多了一个东西。
不是幻觉,不是精神分裂,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另一个灵魂。
一个试图吞噬她取代她的灵魂。
那个灵魂似乎很虚弱,也很混乱,但他顽强地附着在她的身体里,与她争夺每一寸控制权。
她们在狭小的牢笼里日夜搏杀,互相撕咬,都想要把对方彻底抹除。
但奇怪的是,那个灵魂似乎也无法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于是,这具原本强悍敏捷的身体,在两个灵魂无休止的内耗和争夺下,变得迟缓、笨拙、反应迟钝,甚至……做出一些只有低智或精神失常者才会有的行为。
年颜被困在自己的身体里,眼睁睁看着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流浪,捡垃圾吃,被人欺负,做出各种可笑的举动,那种感觉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
骄傲如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
直到……遇到了毛悦。
那天在废弃仓库,她本能地攻击了靠近的毛悦。
更奇怪的是,当毛悦靠近,当她身上那种混合着烟味、汗味和一点廉价洗发水味道的气息传来时,年颜感到自己那被禁锢的灵魂猛地悸动了一下。
毛悦的气息,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开始艰难地撬动她灵魂上的枷锁。
被毛悦带回去后,虽然大部分时间仍然在和那个灵魂互相撕咬,但年颜能感觉到,自己清醒的时间在变长,对身体的感知和控制力在极其缓慢地恢复。
而那个外来灵魂,似乎对毛悦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每次毛悦靠近,或者对她表现出照顾或保护时,那个灵魂就会变得焦躁不安,控制力也会减弱。
年颜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总之,在毛悦身边待得越久,那个外来灵魂就越虚弱,而她自己,则一点点地从泥沼中挣脱出来。
前几天,在一次激烈的内部争斗后,她终于抓住了机会,一鼓作气,将那个虚弱了许多的外来灵魂彻底吞掉了。
很难吃。
过程凶险又痛苦,仿佛灵魂被撕裂又重组,但最终,她赢了。
这具身体,终于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她的掌控之中。
不过这具身体因为长达两年的内部战争和糟糕的生存状态,损耗极大,虚弱不堪。
然后随之而来的,是清晰的记忆和强大的力量感。
以及对周围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