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马术俱乐部的空气里,弥漫着青草、泥土和高级皮革混合的气息。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在室内精心维护的沙地上,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而昂贵。
霍顿懒洋洋地靠在白色木质围栏上,单手插在马裤口袋里,另一只手端着一杯冒着气泡的香槟。他的目光,追随着不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
小家伙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骑术服,正有模有样地在教练的指导下,驾驭着一匹温顺的设得兰矮脚马。阳光下,他那头遗传自父亲的、漂亮的亚麻色卷发,泛着一层金色的光晕。
霍顿看着那个孩子,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来一阵细微的、刺激性的快感。但这点快感,远远无法压下他心底翻涌的那股强烈的恶心与愤怒。
他想起了荣宁唐那位早已死于“意外”的美国丈夫,一个曾经在他手下做事的、颇有能力的基金经理。他想起了调查资料里,那些关于荣宁唐如何利用自己的美貌和身体,将那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上,最终榨干其所有价值后,又不动声色地将其“处理”掉的细节。
这个孩子,就是那场肮脏交易的“副产品”。她的三个儿子,都是有各自目的的出生。
霍顿不知不觉担当了三个孩子的爹的身份,在过去长达十年的时间里,竟然一直对这个女人的所有过去,深信不疑。他相信她的无辜,相信她的脆弱,相信她是一朵需要他用尽全力去呵护的、饱受摧残的白山茶。他甚至一度解读为她在那段不幸婚姻中必须的精神寄托。
多么可笑。
霍顿在心底发出一声冰冷的、无声的自嘲。他现在唯一感到庆幸的,竟然是这么多年来,出于一种近乎偏执的、自以为是的“尊重”与“矜持”,他从未和荣宁唐发生过任何实质性的肉体关系。他固执地认为,他们之间应该是最纯粹的灵魂之爱,任何肉欲的玷污,都是对这份感情的亵渎。
正是这份看似愚蠢的“爱的洁癖”,让他在此刻,还能保留着最后一丝属于自己的、清醒的尊严。否则,他与那些被她利用完就扔掉的男人,又有什么区别?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荣宁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她今天穿着一套白色的休闲西装,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天鹅颈。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混合了栀子花与雪松的香气,那是她惯用的定制香水。
换做以前,霍顿会立刻转过身,用他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桃花眼,专注地凝视着她,然后说一些吊儿郎当却又恰到好处的情话。
但今天,他只是慢慢地侧过头,目光依旧落在远处的那个孩子身上,嘴角勾起一个玩世不恭的弧度。
“在想,我们家小杰瑞,真是越来越帅了。这骑马的架势,活脱脱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小王子。”他的语气,和他过去十年里的每一次开口一样,充满了宠溺和欣赏,听不出任何异样。
“就你嘴甜。”荣宁唐被他逗笑了,伸手轻轻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动作自然而亲昵,“你啊,就是太宠他了。男孩子,不能这么惯着。”
霍顿顺势握住她停在自己胸前的手,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眼神里充满了深情款款的笑意。“我霍顿的干儿子,我不宠谁宠?以后谁要是敢欺负他,我第一个不答应。”
十年了。他已经在这副“舔狗”的面具下,生活了十年。霍顿家族的二少爷,在外面是何等的翻云覆覆雨,但在荣宁唐面前,他永远是那个最温柔、最体贴、最没有底线的守护者。无论她做了什么,闯了什么祸,他永远是那个第一时间站出来,为她扫平一切障碍的人。
这种无条件的呵护与纵容,让荣宁唐早已习惯了在他的面前,不设任何防备,也无需任何边界感。她知道,无论她走多远,只要一回头,霍顿永远都会在那个地方,用最温柔的目光,等着她。
然而,今天的荣宁唐,却从这看似一如往常的互动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违和感。
是他的眼神。
当他握住自己手的那一刻,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的眼睛。那双总是像盛满了星光的桃花眼,此刻虽然依旧含着笑,但那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在他的眼底深处,她看到了一片她从未见过的、冰冷而沉寂的深渊。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审视。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打量自己即将捕获的猎物。
荣宁唐的心,猛地一沉。
女人的直觉,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它往往没有任何逻辑和证据,却比任何严密的推理,都更接近真相。
她突然想起,最近这段时间,霍顿的行踪,似乎有些反常。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几乎每天都找各种理由出现在她身边。他有好几次,都以“公司有急事”为由,推掉了她的邀约。而她通过一些私人的渠道了解到,那几天,霍顿的公司,根本没有任何所谓的“急事”。
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冒了出来:他是不是在查我?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一阵发凉。她太了解霍顿了。这个男人,看似吊儿郎当,游戏人间,但骨子里,却继承了霍顿家族最冷酷、最狠厉的基因。他只是把所有的锋芒,都用一层温柔的皮囊,包裹了起来。一旦这层皮囊被撕开,露出的,将会是足以将一切都毁灭的利刃。
不行。她不能让他查下去。
她精心布置了这么多年的棋局,眼看就要走到最后一步,绝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任何意外。
荣宁唐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她轻轻地从霍顿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指尖有意无意地,拂过他的喉结。
“你最近是不是很累?看起来都瘦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秦川那边的事情,是不是很棘手?”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了秦川的身上。这是她最近正在全力掌控的、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她需要通过这个话题,来试探霍顿的反应,同时,也借此提醒他,他们现在,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盟友。
她要加速对秦川的掌控。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她要让秦川彻底变成她的附属品,让她可以随时调动秦川在南港那庞大的黑色帝国,来为自己所用。只有这样,她才有足够的底气,去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变故。
包括,来自霍顿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