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在晨风中沙沙作响,苏塔坐在庭院石阶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法杖上的月光石。不远处,阿骨打正演练着龙虎金刚拳,每一拳挥出都带着隐约的龙吟虎啸之声,晶甲护腕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
又进步了...苏塔轻声自语,尖耳微微垂下。自从那日顿悟后,阿骨打的拳法可谓一日千里,就连最难的龙吟式都能打出三分神韵。而自己虽然也能感受到的存在,却始终如雾里看花,难以把握。
在想什么?
苏塔猛地抬头,发现张灵枢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晨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在他青灰色的道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先生...苏塔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心中的困惑,我明明能感受到的存在,为何始终无法像阿骨打那样...
张灵枢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阿骨打此刻正练到虎踞式,整个人如猛虎下山,气势惊人。他微微一笑,在苏塔身旁坐下:你可知修道之人,最看重什么?
苏塔摇头,尖耳不自觉地竖起。
不是天赋,不是悟性,而是...张灵枢指尖轻点心口,一颗赤子之心。
苏塔眨了眨眼,尖耳困惑地抖动着:赤子之心?是指...孩童般的心性吗?
张灵枢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时光:正是。但又不尽然。他顿了顿,看着苏塔愈发困惑的表情,轻叹一声,这世间最难解释的,往往是最简单的事物。
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在掌心轻轻转动:就像这片叶子,你可以描述它的形状、颜色、纹理,却永远无法用言语传达它在风中飘落时的神韵。
苏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眉间的困惑仍未散去。张灵枢知道,有些道理只能意会,难以言传。他沉默片刻,取了一卷空白的羊皮卷轴,狼毫笔蘸着晨露研磨的墨汁,在卷轴上缓缓书写。笔锋游走间,一个个古朴的文字如行云流水般浮现:
《清静经》苏塔轻声念出卷首三字。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张灵枢一边书写,一边轻声诵读。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仿佛与庭院中的风声、叶响融为一体。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写到此处,张灵枢的笔锋微微一顿,若能常遣其欲而心自静,澄其心而神自清。”
苏塔渐渐沉浸在这声音中,法杖上的月光石不自觉地亮起微光。当张灵枢写到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时,她突然浑身一震,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拨动。
这是...她盯着卷轴,那些文字明明每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
张灵枢放下笔,指尖轻抚卷轴:这是我曾经入门必修的经典。不同于《道德经》的玄奥,此经直指修心要诀。他指向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一句,你可知为何你感受得到道,却抓不住它?
苏塔摇头,月光石的光芒微微闪烁。
因为你太想了。张灵枢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就像试图用手握住流水,越是用力,流失得越快。
他轻轻一挥手,卷轴上的文字突然浮空而起,在阳光下化作点点金芒:清静经的要义,就在二字。放下执着,放下比较,甚至...放下的念头。
苏塔怔怔地望着空中消散的金芒,忽然觉得长久以来紧绷的心弦松动了些许。阿骨打的拳风声、银杏叶的沙沙声、远处溪流的潺潺声,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现在,张灵枢将卷轴递给她,试着不要,而是让这些文字如同雨水般自然渗入心田。
苏塔双手接过卷轴,指尖触碰到文字的刹那,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手臂蔓延至全身。她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忽然明白了什么。
先生,我好像...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明,不需要明白了。
张灵枢欣慰地笑了。庭院中央,一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卷轴上,叶脉的纹路与卷轴上的字迹竟有几分神似。
张灵枢给她的《清静经》是道教重要经典,全称《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强调清静无为的修行要旨,非常适合帮助修行者放下执念、回归本真。经文中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等句,他觉得对苏塔当前阶段的困惑或许能够有些帮助。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卷轴上,发出轻微的声。张灵枢望着苏塔渐渐舒展的眉头,忽然感到一阵恍惚。他低头看着自己执笔的手,那上面还残留着墨迹,就像他心中那些挥之不去的执念。
先生?苏塔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样,您怎么了?
张灵枢收回思绪,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
他站起身,走到庭院中央那棵银杏树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何尝不是像苏塔一样,执着于太多东西?执着于生存,执着于恢复修为,执着于找到回去的方法...
先生是在想家吗?苏塔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轻柔。
张灵枢没有立即回答。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叶片在他掌心轻轻颤动,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你知道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我一直在教导你们放下执着,可我自己却...
苏塔眨了眨眼,尖耳微微抖动:先生是说...您也有放不下的东西?
张灵枢转过身,看着这个聪慧的半精灵少女。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就像他曾经在龙虎山巅见过的天池之水。
是啊。他轻叹一声,我教导你们清静无为,可我自己却一直在刻意追求。这不正是《清静经》里说的心扰之欲牵之
苏塔歪着头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那先生要不要也读一读自己写的《清静经》?
这个天真的提议让张灵枢哑然失笑。他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你说得对。有时候,教人者也是在教自己。
他重新展开卷轴,目光落在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这一句上。是啊,何必如此执着?既然来到这个世界,或许本就是天意。就像这片飘落的银杏叶,看似随风飘零,实则自有其轨迹。
先生看起来...不一样了。苏塔小心翼翼地说。
张灵枢抬起头,发现自己的心境确实不同了。那些压在心头的重担似乎轻了许多,连呼吸都变得顺畅起来。他忽然明白,所谓教人者难自教,不是因为不懂,而是因为当局者迷。
张灵枢微笑着摇摇头:有时候,学生也是老师的镜子。他收起卷轴,望向远方的天空,道法自然,顺其自然。或许我该学着像这片银杏叶一样...
随风而动?苏塔接话道。
张灵枢轻笑,是随道而行。
庭院里,阿骨打的拳风依旧虎虎生威,银杏叶依旧沙沙作响。但此刻,在张灵枢心中,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他忽然明白,真正的,不在执着追寻的路上,而在放下执念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