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多小时的飞行,顾微微几乎全程无眠。舷窗外是漆黑一片的云海,机舱内灯光昏暗,只有发动机单调的轰鸣声。她靠着窗,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愤怒、屈辱、悲伤似乎都在极度的疲惫和震惊后,暂时被抽离了,只剩下一种麻木的空洞。直到飞机开始下降,穿过云层,下方出现点点灯火,如同洒落在黑色丝绒上的碎钻,她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真的离开了那座困了她太久的城市。
飞机平稳降落在三亚凤凰国际机场。舱门打开,一股温热潮湿、带着海洋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与北方干燥寒冷的夜晚截然不同。顾微微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随着人流走下飞机,踏上南国温暖的土地。陌生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她没有托运行李,径直走出到达大厅。凌晨的机场依旧人来人往。她没有预定酒店,只想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理清思绪。她走向出租车上客点,排队等候。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得体、面带职业微笑的年轻男人快步走到她面前,微微鞠躬:“请问是顾微微女士吗?”
顾微微心头猛地一紧,警惕地后退半步,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行李箱拉杆:“你是?”
“顾女士您好,我是‘海角一号’度假别墅的客户经理,我姓陈。”男人递上一张设计精美的名片,语气恭敬,“我们接到预定通知,专程来接您。车已经在那边等候了。”
预定?顾微微愣住了。她根本没有预定任何酒店!“你搞错了吧?我没有预定。”
陈经理脸上笑容不变,语气笃定:“不会错的,顾女士。预定信息显示是您本人,预留的也是您的身份证件号码。可能是您的朋友或家人帮您预定的?请您核对一下。”说着,他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调出预定确认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她的名字和身份证后四位。
顾微微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心脏狂跳起来。是谁?谁会知道她来了三亚,还提前帮她预定了这么高档的别墅?陆沉舟?!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她的心脏!他这么快就查到了她的行踪?还如此明目张胆地安排人“接”她?!
一股寒意夹杂着怒火直冲头顶。她想立刻拒绝,转身就走。但看着眼前这个彬彬有礼却显然不容拒绝的经理,以及周围看似平常、却可能隐藏着监视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如果此刻强硬反抗,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一个势力通天的男人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脸上挤出一个疲惫而疏离的笑容:“可能是我朋友给我准备的惊喜吧。麻烦你了,陈经理。”
“您太客气了,顾女士,请跟我来。”陈经理做出请的手势,引着她走向一旁停着的一辆黑色的豪华商务车。
车子内部极其宽敞舒适,司机沉默专业。顾微微坐在后排,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在夜色中摇曳的棕榈树和绚丽的霓虹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陆沉舟,你到底想干什么?把我逼走,又立刻把我监控起来?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和“掌控”吗?
约莫四十分钟后,车子驶入一个僻静而奢华的度假区,最终在一栋拥有私人泳池和独立院落的别墅前停下。环境幽静雅致,与世隔绝,确实是放松身心的好地方,但此刻在顾微微眼中,却像一座华丽的金丝笼。
陈经理帮她办理了入住,态度殷勤备至,却绝口不提预定人的信息,只是反复强调“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管家,二十四小时为您服务”。安排好一切后,他便礼貌地告辞离开了。
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顾微微一个人。她关上门,反锁,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她拿出手机,开机,瞬间涌进来几十条未读短信和未接来电提醒,大部分来自林薇、父亲,还有几个陌生号码。她直接忽略,点开通讯录,看着那个被她置顶却已蒙尘的名字,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最终却颓然放下。
质问他又有什么意义?除了得到他冰冷的否认或更伤人的答案,还能改变什么?
她疲惫地瘫坐在客厅柔软的沙发里,环顾着这间装修奢华、设施齐全却空荡得令人心慌的别墅。温暖的夜风透过敞开的落地窗吹进来,带着花园里植物的清香,但她却感觉浑身发冷。她知道,从她踏上飞机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真正逃离。陆沉舟的无形之手,早已织就了一张大网,在她落地之前,就已经将她牢牢罩住。
这一夜,顾微微在极度疲惫和高度警惕中浅眠,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让她惊醒。天亮时分,她顶着浓重的黑眼圈起床,拉开窗帘,外面是碧蓝如洗的天空、摇曳的椰林和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美景如画,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阴霾。
她简单洗漱后,决定先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也理清思路。她需要钱,需要一个新的、不被监控的联系方式,需要制定一个长远的计划。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她走出别墅,沿着静谧的小径走向度假村的主区。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都对她报以恭敬而标准的微笑,但那种过于一致的礼貌,反而让她觉得更像是某种监视。
度假村很大,设施完善,有私人海滩、多个餐厅、泳池和水疗中心。顾微微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游客,在沙滩上散步,在餐厅吃了顿简单的早餐。她注意到,似乎总有不远不近的身影,在她周围若即若离地出现,像是保镖,又像是监视者。
这种无处不在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她强作镇定,心里却越来越沉。陆沉舟这是把她当犯人一样软禁了吗?
下午,她回到别墅,试图用别墅里的座机打电话给林薇报平安,却发现线路无法拨出外部号码。她用手机尝试连接度假村的wi-Fi,需要密码,而管家提供的密码只能连接一个受限的网络,无法访问外部网站和社交软件。
顾微微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不是保护,这是赤裸裸的隔离和监控!陆沉舟是要切断她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愤怒和绝望再次将她淹没。她冲进卧室,锁上门,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困在黄金打造的笼子里,看似风光,实则生死都由不得自己。
就在顾微微陷入绝望之际,傍晚时分,别墅的门铃响了。
顾微微警惕地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去,外面站着一个推着餐车的服务生,餐车上放着精致的晚餐。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门。
“晚上好,顾女士。这是您的晚餐。”服务生微笑着将餐车推进来,摆放在餐厅的桌子上。动作熟练利落。
顾微微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当服务生摆好餐具,准备离开时,她忽然开口,声音沙哑:“等等。”
服务生停下脚步,转过身,依旧是职业化的微笑:“顾女士还有什么需要吗?”
顾微微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是谁预定的这里?”
服务生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自然,恭敬地回答:“顾女士,我们只负责为客人提供最好的服务。预定信息属于客户隐私,我们无权透露。请您慢用。”说完,他微微鞠躬,快步离开了别墅,并轻轻带上了门。
顾微微看着那扇关上的门,感觉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她走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琳琅满目的、显然是精心准备的美食,却没有一丝食欲。她抬起手,想将餐盘扫落在地,但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她不能崩溃。她必须冷静。愤怒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强迫自己坐下,机械地吃着东西,味同嚼蜡。吃完后,她将餐车推到门口。回到客厅,她瘫在沙发上,看着窗外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和亮起的庭院灯,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将她吞噬。
难道……她真的逃不掉了吗?
深夜,万籁俱寂。
顾微微依旧毫无睡意,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的羊毛地毯上,看着远处海平面上模糊的月光。就在这时,她似乎听到院墙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石子落地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警惕地站起身,悄悄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月色朦胧,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棕榈树的影子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什么都没有。
是她太紧张出现幻听了?她正准备放下窗帘,眼角的余光却瞥见,靠近院墙根的花丛阴影里,似乎有个小小的、反光的东西。
她的心猛地一跳!那是什么?
她屏住呼吸,仔细观察。那是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黑色物体?不像石子。
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她犹豫了几秒,咬咬牙,轻手轻脚地打开落地窗,走了出去。夜风微凉,吹拂着她的睡衣。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院墙边,蹲下身,拨开茂密的花丛。
月光下,一个扁平的、黑色金属外壳的U盘,静静地躺在泥土上。U盘上没有任何标识。
顾微微的心脏狂跳起来!U盘?!是谁扔进来的?里面是什么?是陷阱?还是……?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夜色深沉,寂静无人。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个冰冷的U盘。它很轻,却仿佛有千斤重。
她飞快地回到别墅内,反锁好所有门窗,拉上所有的窗帘。她冲进书房,找到别墅配备的台式电脑——这是唯一可能不受监控的设备?她不确定,但必须试一试。
电脑开机,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将U盘插入USb接口。系统识别,U盘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本文件,文件名是“FYI”(供您参考)。
顾微微点开文件。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没有署名:
「监控可破。别墅东南角椰林后,有渔民小径通往外街。明日午时,码头有船赴陵水。资金已备,卡在床头柜下层暗格。小心周氏。」
顾微微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字,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有人帮她!有人在暗中帮她!这个人知道她被监控,知道她的处境,甚至知道周子轩可能对她不利!还提供了逃脱的路线和资金!
是谁?!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巨大的震惊和疑虑冲击着她的大脑。但此刻,逃脱的强烈渴望压倒了一切!无论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她都必须要赌一把!留在这里,才是死路一条!
她按照提示,冲到主卧,果然在床头柜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不记名的储蓄卡和一部全新的、未拆封的廉价手机!
握着这两样东西,顾微微激动得浑身发抖。希望,像黑暗中的一束微光,骤然亮起!
她不敢耽搁,立刻用新手机,按照U盘文件里的一个加密通讯号,发送了一条简短的确认信息:「收到。谢。」
几乎是瞬间,收到了回复,只有一个字:「走。」
顾微微不再犹豫,她迅速收拾好必要的证件和少量现金,将卡和手机贴身藏好。她看着镜中那个眼神重新燃起火焰的自己,握紧了拳头。
陆沉舟,你想关住我?没那么容易!
次日中午,顾微微假装要去沙滩晒太阳,神态自若地走出别墅。她按照指示,避开主路,绕到别墅区东南角那片茂密的椰林后,果然发现一条被杂草半掩的、通向外界的小路。她心脏狂跳,顺着小路快步疾行,十分钟后,竟然真的穿出了度假区的高墙,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充满鱼腥味的小街。
街边停着几辆破旧的摩托车和三轮车。她拦了一辆三轮车,用现金支付,直奔文件里提到的那个小码头。
码头很小,停着几艘渔船。她紧张地四下张望,一个皮肤黝黑、穿着旧汗衫的船夫打量了她几眼,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上船。
顾微微不再犹豫,踏上了摇晃的渔船。发动机响起,渔船缓缓驶离码头,向着波光粼粼的大海深处而去。
看着身后渐渐远去的海岸线,顾微微紧紧攥着背包带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逃出来了!暂时地,逃出了陆沉舟的掌控!
但她知道,这场逃亡才刚刚开始。那个神秘的帮助者是谁?前方等待她的,是真正的自由,还是更深的迷局?而陆沉舟发现她再次消失后,又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所有的答案,都隐藏在南国炽热的阳光和未知的海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