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黄昏来得早,才过五点,夕阳就拖着金红的尾巴,沉到了矿区的煤山后头。北风卷着细碎的煤尘,刮过鸦儿胡同的青砖灰瓦,将家家户户的窗棂吹得呜呜作响。
周大生开着吉普车,慢悠悠地拐进胡同深处,停在了那座三进四合院的门口。他刚推开车门,就看见院门口的石墩上,坐着三个熟悉的身影。
秦淮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用一根旧布条松松地挽着,脸上带着几分风霜,却比往日多了几分利落。她身边站着两个半大的孩子,大的是贾当,十七岁的年纪,个子蹿得老高,眉眼间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双手局促地插在裤兜里;小点是贾槐花,十六岁,梳着两条麻花辫,怯生生地低着头,眼睛时不时瞟向院门,带着几分忐忑。
周大生的脚步顿了顿,随即走上前,眉头微蹙:“秦淮茹?你们怎么在这儿?”
秦淮茹听见声音,猛地站起身,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脸上露出一抹局促的笑:“大生……我,我是来投奔你的。”
贾当和贾槐花也连忙跟着起身,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周叔叔。”
周大生点点头,侧身让开院门:“先进屋再说,外头风大。”
三人跟着周大生走进院子,暖融融的热气扑面而来。堂屋里,沈书瑶正带着几个孩子写毛笔字,娄小娥在灶台边忙活,听见动静,都探出头来看。
周大生让秦淮茹三人坐在八仙桌旁,沈书瑶机灵地端来三杯热水,递到他们手里。
“说说吧,怎么回事?”周大生在主位坐下,目光落在秦淮茹身上。
秦淮茹捧着热水杯,指尖传来暖意,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我听你的话,跟贾张氏分家了。贾家的那间屋子我腾出来了,轧钢厂的工位也还给了贾家,让棒梗去顶了职。”
周大生挑了挑眉,没说话,示意她继续说。
“分家那天,贾张氏撒泼打滚,闹得街坊四邻都来看热闹。”秦淮茹的声音低了些,眼底却透着一股释然,“我没跟她吵,就把话撂明了——往后我带着贾当槐花过日子,棒梗大了,让他自己挣前程。贾张氏爱怎么作,都跟我们娘仨没关系。”
贾当抬起头,瓮声瓮气地补充道:“周叔叔,我娘没说错。我也可以跟着母亲上班了,能挣钱养活自己,不用再看贾张氏的脸色。”
贾槐花也怯生生地说:“周叔叔,我们……我们没地方去了,我娘说,您是好人,会帮我们的。”
周大生看着眼前的母女三人,秦淮茹眼里的忐忑和坚定,贾当的青涩和倔强,贾槐花的胆怯和期盼,都落在他眼里。他想起当初给秦淮茹指的那条路,心里便有了数。
“既然分家了,就好好过日子。”周大生的声音沉了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这儿地方大,不差你们娘仨住的屋子。”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沈书瑶,吩咐道:“书瑶,你去西厢那边收拾两间空房出来,给秦淮茹她们母子三人住。被褥都是新晒过的,再拿两套干净的衣裳过来,孩子们穿的也备上。”
沈书瑶连忙应下:“哎,我这就去!”她看了秦淮茹一眼,笑着说,“秦姐,你放心,西厢的屋子朝阳,暖和得很。”
秦淮茹闻言,眼眶瞬间红了。她放下水杯,站起身就要给周大生鞠躬,却被周大生伸手拦住了。
“别来这套。”周大生摆摆手,继续说道,“住的地方解决了,工作的事也别愁。明天你去找谭玉容,她是红星煤厂的后勤处处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会跟她打招呼,给你安排个轻松的差事,库房管理或者食堂记账都行,活儿不累,工资也不比轧钢厂低,还管三餐。你踏踏实实干活,养活自己和小当槐花,不成问题。”
这话一出,秦淮茹再也忍不住,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她这些天憋在心里的委屈、惶恐,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她哽咽着说:“大生,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绝不偷懒!”
“好好干就成。”周大生看着她,语气缓和了几分,“棒梗既然顶了职,就让他好好在轧钢厂干,年轻人,多吃点苦不是坏事。小当槐花要是想读书,就让她去,学费的事,我来想办法。”
贾槐花猛地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周叔叔,我真的能读书吗?”
“当然能。”周大生笑着点头,“女孩子多读点书,总没错。”
娄小娥端着刚蒸好的窝头从灶房出来,听见这话,笑着接口:“秦淮茹,你就放宽心吧!有大生帮衬着,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今晚就在这儿吃饭,我炖了肉汤,正好给孩子们暖暖身子。”
贾当和贾槐花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周大生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八仙桌上,映得满室暖黄。院子里的风还在吹,却仿佛没那么冷了。
秦淮茹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周大生温和的眉眼,看着沈书瑶忙碌的身影,看着娄小娥端来的热气腾腾的肉汤,心里忽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安定。
她知道,从踏进这座四合院的那一刻起,她和孩子们的日子,终于要熬出头了。
晚风吹过屋檐,卷起几片干枯的落叶,却吹不散这满院的温情。鸦儿胡同的这个黄昏,注定要刻在秦淮茹母女三人的记忆里,温暖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