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在一个午后找上了门。她叫李淑芬,是城南老街区的一名小学教师。她带来的困扰,关乎她的独生女,李小翠。
“小翠她…从前段时间去市博物馆参观回来,就变得不对劲了。”李淑芬眼圈泛红,声音沙哑,“整个人像是丢了魂,茶不思饭不想,整天对着空气发呆,有时候又会无缘无故地流泪。夜里睡不踏实,总说梦到一个穿着古装的男人在看着她、叫她…身体也一天比一天虚弱,去医院检查又查不出任何毛病。”
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照片是在博物馆的瓷器展厅拍的,背景是一个独立展柜,里面陈列着一只釉色温润、绘着缠枝莲纹的元青花玉壶春瓶。李小翠站在展柜前,笑容明媚,气色红润,与李淑芬口中那个形容枯槁的女孩判若两人。
“就是看了这个瓶子之后开始的?”我问道。
“对!就是它!”李淑芬用力点头,“小翠从小就喜欢这些老物件,那天在那瓶子前站了许久,回来就…”
我的目光落在照片中的青花瓶上。即便隔着一层电子屏幕和博物馆的玻璃柜,我依然能感觉到那瓶子上缠绕着一股极其深沉、哀婉、历经岁月打磨却丝毫不散的执念。这股执念纯净而专注,并无害人之意,却如同无形的丝线,牢牢系在了李小翠的魂魄上,正在缓慢地汲取她的生机。
“问题出在那只瓶子上,”我放下手机,对李淑芬说,“那上面附着东西,跟你女儿有一段未了的因果。若不解决,小翠的性命恐怕…”
李淑芬吓得脸色惨白,几乎要跪下来:“大师,求求您,救救我女儿!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
安抚住李淑芬,我们决定当晚潜入博物馆,一探究竟。子时,博物馆早已闭馆,内部一片漆黑寂静,只有安全指示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我们避开巡逻的保安,如同鬼魅般来到了瓷器展厅。
那只元青花玉壶春瓶静静地矗立在射灯之下,在黑暗中散发着朦胧而清冷的光泽。而在我的灵觉中,瓶子周围笼罩着一团几乎凝成实质的、悲伤的灵气。
“出来吧。”我对着瓶子沉声道,“既是有缘,何不现身一见?这般纠缠一个阳世女子,非君子所为。”
话音落下,瓶身周围的灵气一阵波动。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身影凝聚成形。那是一个穿着元代士人服饰的年轻男子,面容清俊,眉宇间却锁着化不开的哀愁与疲惫,他的魂体带着一种历经轮回的沧桑感。
他向我们躬身一礼,声音带着空灵的回响:“在下唐宗帅,惊扰诸位上师,实非本意。只是…情难自已,苦等数百年,终于再见到她…”
通过唐宗帅断断续续的讲述,一段跨越数百年、纠缠几生几世的凄美爱情故事,缓缓呈现在我们面前。
元末乱世,唐宗帅是江南一介书生,与邻家女子小翠青梅竹马,互许终身。他赴京赶考前,将家传的青花玉壶春瓶赠予小翠作为信物,约定金榜题名时便回来迎娶。然而,战火阻隔,音讯断绝。唐宗帅在归途中遭遇兵祸,含恨而终,魂魄因执念太深,附在了这唯一的信物之上。而小翠,苦等不至,郁郁而终。
此后数百年,青花瓶几经流转,唐宗帅的魂魄也随之沉浮。他凭借着对爱人灵魂印记的感应,在茫茫人海中一次次寻找。明朝的绣娘,清朝的格格,民国的女学生…他一次又一次地找到小翠的转世之身,却因缘巧合,总是错过,或是人鬼殊途,无法相认,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一次次在眼前逝去,积蓄的思念与绝望也愈发深沉。
直到这一世,他在这博物馆中,感应到了前来参观的李小翠。
“她就是小翠…我不会认错她的灵魂…”唐宗帅痴痴地望着虚空,仿佛能看到李小翠的身影,“我只是…只是想多看看她,和她说说话…可我控制不住,我的思念会不由自主地吸引她,也会…消耗她的阳气…”
他的话语充满了痛苦和无奈。数百年的等待与追寻,早已将他的爱恋熬成了刻骨的执念。这执念让他得以存留,却也让他无法真正靠近,每一次接触,对转世的恋人而言都是一种伤害。
胡翠花叹了口气:“痴儿!你这般作为,与害她何异?你可知,再这样下去,她这一世又要因你而早早夭折?”
唐宗帅浑身一震,魂体泛起剧烈的涟漪,脸上露出巨大的恐慌和痛苦:“不!我不想害她!我从未想过害她!我只是…只是太想她了…”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我们一时默然。这并非恶灵作祟,而是一段感人至深却又注定悲剧的因果。如何了解这段因果,既能解脱唐宗帅数百年的执念,又能保住李小翠的性命,成了摆在我们面前最棘手的问题。
博物馆的展厅里,寂静无声,只有唐宗帅那悲伤的灵体在微微颤抖。数百年的追寻,换来的竟是可能再次亲手葬送爱人性命的结局,这残酷的现实几乎要将他的魂灵击碎。
“你必须离开她,”沈文渊的魂影浮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肃穆,“立刻,彻底断开与她的魂魄联系。你的存在本身,对她而言就是致命的毒药。”
“可我…我若离去,又将去往何处?没有小翠的轮回,于我而言,不过是无尽的虚无…”唐宗帅绝望地低语。
“并非让你魂飞魄散,”我开口道,“而是让你放下执念,进入你本该去的轮回。你滞留人间数百年,错过了多少次往生的机会?难道你要永远这样看着她生老病死,却永远无法真正相聚吗?”
“轮回…”唐宗帅喃喃道,“入了轮回,忘却前尘,那…那还是我吗?我还如何记得小翠?”
“记得又如何?不记得又如何?”胡九灵的声音空灵而深邃,“你所谓的记得,带给她的只有痛苦。真正的爱,有时是放手,是成全她这一世的平安喜乐。你若真心爱她,就应愿她好好活着,哪怕她的世界里不再有你。”
这番话如同暮鼓晨钟,敲在唐宗帅的心头。他沉默了,魂影明灭不定,显然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数百年的执念,岂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或许…可以有一个告别。”赵晓波在一旁小声提议,“让他和李小翠…做一次最后的了断?隔着轮回,说清楚,或许双方都能解脱。”
这个提议让我们都是一怔。让生人与厉鬼(尽管是情痴之鬼)直接沟通,风险极大。但看着唐宗帅那充满祈求的眼神,以及考虑到李小翠日益虚弱的状态,这或许是唯一能彻底斩断因果的方法。
我们与李淑芬进行了艰难沟通,最终,在她泪流满面的同意下,我们决定冒险一试。地点选在了博物馆闭馆后的展厅,布下层层防护法阵,确保李小翠的安危。
当晚,李小翠在母亲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面色苍白,身形孱弱,眼神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与恍惚。当她看到显露出形体的唐宗帅时,并没有惊恐,反而泪水瞬间涌出。
“是你…我梦里的…就是你…”她哽咽着,仿佛某种沉睡的记忆被唤醒。
“小翠…”唐宗帅的魂体激动得几乎要溃散,他伸出手,却无法触摸,“是我…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隔着法阵,两人相望流泪。唐宗帅诉说着数百年的寻找与等待,诉说着每一世错过的遗憾与心痛。李小翠虽然没有了前世的记忆,但灵魂深处的情感共鸣让她泣不成声。
“不要再找我了…”李小翠用尽力气说道,声音微弱却清晰,“好好走吧…求求你…好好离开…我这一世,想好好活着…”
这句话,如同最终解开枷锁的钥匙。唐宗帅浑身巨震,他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爱人灵魂、却属于今生的女子,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眷恋与不舍,但最终,那浓得化不开的执念,开始一点点松动、消散。
“我明白了…”他露出一个无比苦涩又释然的笑容,“小翠…这一世,你要幸福…”
他的魂体开始变得透明,点点莹光从身上飘散,那是执念消解、魂魄归于天地的征兆。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李小翠,身影彻底化作漫天光点,如同流萤,绕着那尊青花玉壶春瓶盘旋三周,最终消散于无形。
瓶子上那缠绕数百年的哀怨之气,也随之荡然无存,只剩下文物本身的古朴与沉静。
李小翠在母亲怀里放声大哭,仿佛要将前世今生的委屈与悲伤都哭出来。但哭过之后,她眉宇间那抹萦绕不去的阴郁和恍惚,却明显散开了。
之后的日子里,李小翠的身体在李淑芬的精心照料和我们暗中送去的一道安魂符的帮助下,慢慢恢复了健康。关于博物馆和那个青花瓷瓶的梦,再也没有出现过。她开始了真正属于“李小翠”的人生。
后来,李淑芬送来一面锦旗,说小翠最近认识了一个阳光开朗的男同事,两人相处得很好。
我们听后,相视一笑。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了却一段跨越轮回的痴恋,送走一个执着数百年的孤魂,成全一个平凡女孩的现世安稳。这,就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