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浩的哭声渐渐止住,像是把积压了许久的污浊都哭了出去,虽然眼眶红肿,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总算有了点活人该有的神采,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潭水。
他听到丁肇中最后那句话,关于“大师”的,身体下意识地一颤,随即涌上的是一股混杂着恐惧和恨意的情绪。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刚要开口。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带着点年轻人特有的毛躁。
“师父!我回来啦!今天这雪可真够劲儿,差点给我埋半道上!”一个略显青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北方口音,嗓门挺亮。
丁肇中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淡淡道:“进来。”
赵晓波一进门,先是被屋里凝重的气氛弄得一愣,目光扫过地上那五撮黑灰(他看不见之前堂单的具体形态,但能感觉到残留的污秽气息被净化后的痕迹),又看到瘫坐在地、形容狼狈的张浩,最后落到丁肇中身上,立刻收敛了嬉皮笑脸,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师父。”然后安静地站到一旁,只是眼睛忍不住好奇地往张浩身上瞟。
丁肇中没理会他,继续看着张浩:“说。”
张浩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哑着嗓子开始说:“骗我最狠的…是第四个和第五个。第四个,叫马瘸子,在城南老轴承厂那片租了个门脸,叫‘通玄阁’…第五个,叫…叫刘一手,据说有点真本事,但心黑,在城西‘古文化街’有个挺大的店面,叫‘仙缘阁’,排场很大…”
他每说出一个名字,一个地点,身体就抑制不住地轻微颤抖,显然回忆起那段经历依旧痛苦不堪。
丁肇中默默记下,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只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滴滴滴”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行简短的数字代码。
丁肇中脸上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缓和,对赵晓波道:“去路口等你王哥,他到了。”
赵晓波“哎”了一声,麻利地转身又出去了。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赵晓波咋咋呼呼的声音:“王哥您慢点,这门槛儿高!”王胖子,
“老丁!啥急事呼我?这大雪刨天的。”王胖子嗓门洪亮,一进屋就先搓了搓手,目光一扫,落在张浩身上,又看了看地上的灰烬和丁肇中的脸色,眉头就皱了起来,“哟,这是又碰上硬茬子了?”
丁肇中言简意赅:“嗯。有两个黑堂口,害人不浅,得去清理一下。”
王胖子一听,非但没惧,反而来了精神,摩拳擦掌:“操!又是这帮缺德带冒烟的王八蛋!在哪儿?你说咋干?”
“城南马瘸子,城西刘一手。”丁肇中报出名字,然后看向王胖子,“你跟着我去,晓波也去,见识一下。主要是防止对方狗急跳墙,或者有些不上台面的手段,需要人照应。”
“没问题!包我身上!”王胖子一拍胸脯。
丁肇中又转向虚空,沉声道:“天刚。”
他话音落下,屋内仿佛凭空多了一丝锐利的气息。一道模糊的、身着古朴劲装、眼神凌厉如鹰隼的高大虚影缓缓凝聚,正是丁肇中堂口里掌管兵马的胡天刚。他对着丁肇中微微颔首,声音带着金铁之音:“弟马,何事?”
“随我走一趟,清理门户。”丁肇中道。
胡天刚眼中精光一闪:“理当如此!”
……
城南,老轴承厂家属区,一片破败景象。雪覆盖着废弃的厂房和低矮的平房,“通玄阁”就在一个临街的、用红砖垒砌的小屋里,门口挂着个歪歪扭扭的牌子,玻璃上贴着模糊的“看事”、“算命”字样。
丁肇中几人站在街对面。王胖子低声骂了句:“妈的,就这破地方,也能骗得人家破人亡?”
丁肇中没说话,灵觉早已蔓延过去。他“看”到那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污浊的、混杂着劣质香火和阴煞的气息,比张浩身上曾经缠绕的还要驳杂不堪。一个穿着脏兮兮道袍、腿脚似乎有些不便利的干瘦老头,正唾沫横飞地跟一个面带愁容的中年妇女说着什么。
“就是这儿了。”丁肇中淡淡道,“天刚,劳烦清场,无关人等,请他们暂时离开。”
胡天刚的虚影微微一动,一股无形的、带着震慑力的波动扫向那小屋。
下一刻,正听马瘸子忽悠的中年妇女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的发慌,坐立不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盯着她,她再也听不下去,胡乱塞了点钱,起身就急匆匆地走了。
马瘸子正说到兴头上,见客户突然跑了,愣了一下,刚想骂娘,忽然也觉得后背一凉,屋子里那常年缭绕的、让他自以为是的“仙气”好像瞬间稀薄了不少。
就在这时,丁肇中带着王胖子和赵晓波,推门走了进去。胡天刚的虚影隐在丁肇中身后,气息含而不发,却让这狭小空间里的温度骤降。
马瘸子看到丁肇中,先是一怔,随即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清正沉稳、却又深不可测的气息,以及旁边王胖子那彪悍的体魄和不善的眼神,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强作镇定:“几位…看事?”
丁肇中目光扫过屋里那个歪歪扭扭、供奉着乱七八糟牌位的所谓“堂口”,上面缠绕的污秽之气几乎凝成实质。他根本懒得废话,直接对胡天刚道:“破了。”
胡天刚虚影一步踏出,也不见如何动作,只是对着那伪堂口凌空一抓!
“咔嚓!”一声脆响,那木头做的牌位连同香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瞬间碎裂!与此同时,一股黑气尖叫着从碎片中冲出,扑向胡天刚。
胡天刚冷哼一声,张口一吸,那股黑气如同遇到了克星,被他直接吸入腹中,炼化殆尽。他本就是掌兵马的悍仙,对付这种不成气候的邪祟,如同砍瓜切菜。
“啊!”马瘸子惨叫一声,仿佛那碎裂的牌位是他自己一样,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萎顿在地,眼神惊恐地看着丁肇中和胡天刚的虚影(他勉强能看到一点轮廓),浑身筛糠般抖动:“你…你们…是哪路仙家…饶命…饶命啊!”
丁肇中看都没看他一眼,对王胖子道:“搜一下,骗来的钱财,能找到苦主的尽量还回去。找不到的,散了。”
王胖子应了一声,开始翻箱倒柜。赵晓波则有些紧张又兴奋地看着这一切,尤其是看到胡天刚那凌厉的手段,眼睛都在放光。
丁肇中走到瘫软在地的马瘸子面前,居高临下,声音冰冷:“骗来的,终究要还。你好自为之。”他手指凌空在马瘸子额头一点,一丝清正之气渡入,暂时护住他心脉不至于立刻被反噬而死,但也仅仅是暂时。后续的业报,够他受的。
做完这一切,丁肇中转身就走。
“下一个,城西,刘一手。”
……
城西古文化街,“仙缘阁”果然气派不少,仿古的门脸,里面装修得古色古香,檀香袅袅。一个穿着绸缎唐装、留着山羊胡、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正是刘一手,正在给一个衣着光鲜的老板看手相,说得头头是道。
丁肇中几人径直走入。
刘一手比马瘸子警觉得多,丁肇中一进门,他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清正中带着肃杀的气场压迫过来,让他心头发紧。他抬头看到丁肇中,以及他身后隐隐传来的、让他灵台都在震颤的威压(来自胡天刚),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强笑道:“这位道友,不知有何贵干?”他试图用话术试探,同时暗地里掐诀,调动他堂口里供养的几个有些道行的“仙家”(实则是些山精野怪和被他控制的游魂)准备应对。
丁肇中根本不接他的话,目光直接刺向他身后那个布置得更加隐蔽、但也更加邪异的堂口。那堂口看似正规,实则内里用邪法禁锢了几个有些灵性的精灵,强行抽取其力量,并混合了蛊惑人心的邪术。
“邪法拘灵,惑乱人心,当诛!”
丁肇中话音一落,胡天刚再次出手!这一次,他显化出的虚影更加凝实,一股磅礴的、带着兵戈煞气的威压轰然爆发,直接笼罩了整个“仙缘阁”!
“吼!”一声低沉的虎啸(并非真实声音,而是灵觉层面的震慑)从胡天刚口中发出。
刘一手闷哼一声,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他暗中调动的那些“仙家”连面都没敢露,就在这股煞气下哀鸣着缩了回去,甚至有几个直接反噬其身!
他身后的堂口,那些被禁锢的精灵发出解脱般的呜咽,邪异的布置在胡天刚的威压下寸寸断裂,香炉炸开,符箓自燃!
“噗——”刘一手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他的山羊胡和唐装,他指着丁肇中,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你…你坏我道行…”
丁肇中面无表情:“道行?你也配谈道行?”他走上前,同样凌空一点,一道更加凌厉的气息打入刘一手体内,直接废掉了他那点微末的邪法根基。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王胖子不用吩咐,已经开始熟练地搜查账本和财物。赵晓波看着刚才还仙风道骨的刘一手此刻如同死狗般瘫在地上,心中对“正道”和“力量”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胡天刚做完这一切,虚影缓缓收敛,站回丁肇中身后,依旧是那副沉默凌厉的模样。
丁肇中环顾这间看似堂皇、内里藏污纳垢的“仙缘阁”,对王胖子和赵晓波道:“走吧。”
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洒在雪地上,映出一片残红,却也带来了些许暖意。
丁肇中站在街口,看着来往的行人,对身边的赵晓波淡淡道:“看见了吗?这就是走歪路的下场。吾辈修行,持心正,守念纯,方可走得长远。”
赵晓波用力点头:“师父,我记住了!”
王胖子嘿嘿一笑,拍了拍赵晓波的肩膀:“小子,跟着你师父,好好学吧!这世上,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呐!”
丁肇中不再言语,迈步向前走去。身影在夕阳和雪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孤独,却又异常挺拔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