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裹着件半旧的黑棉袄,坐在堂口主位的太师椅上,脸色还有些大病初愈后的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白家奶奶的医术和仙家舍药的神奇让他捡回了大半条命,但损耗的元气还需时日慢慢调养。
徒弟赵晓波手脚麻利地给几位前来问事的香客添茶倒水,只是眼神时不时往供桌底下瞟——那面惹事的破鼓被一块红布仔细盖着,暂时安分,但谁都知道里头住了位脾气暴躁的“爷”,指不定啥时候就又给自己敲一段。
王胖子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捧着个手机,眉头拧成个疙瘩,对着屏幕上一条本地新闻嘀咕:“奇了怪了,这都第三个了……”
“啥第三个了?胖哥。”赵晓波凑过去。
“就城西那个‘锦绣花园’新楼盘,邪门得很!”王胖子把手机屏幕亮给赵晓波看,“看见没?又一个装修工人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断腿了。上个月是电工莫名其妙触电,再上个月是个瓦匠,好好儿的突然就中风了……这还没交房呢,就接连出事,现在工地上人心惶惶,都说那地方风水不好,底下以前是乱葬岗。”
丁肇中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乱葬岗起阳宅,本就犯忌讳,若煞气不除,出事是必然。但他现在自顾不暇,实在没心力去管这些。
胡翠花虚坐在供桌边,翘着腿,嗤笑一声:“乱葬岗?哼,怕是没那么简单。小丁子,你闻见没?空气里那味儿……”
丁肇中深吸一口气,除了香火茶香,似乎……确实有一丝极淡的、冰冷的铁锈味,若有若无,让人心头莫名发沉。
黄小跑从房梁上探下脑袋,抽了抽鼻子:“嗯,是有点腥,不像血腥,倒像是……埋久了的老铁器?”
就在这时,善缘堂门口挂着的铜铃叮咚一响,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考究、但眉头紧锁、满脸焦虑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腋下夹着个公文包,手腕上戴着串价值不菲的沉香手串,一看就是生意人。
“请问……哪位是丁大师?”男人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在丁肇中、王胖子和赵晓波之间逡巡。
“我是丁肇中,先生请坐。”丁肇中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男人坐下,掏出名片双手递上:“丁大师,久仰大名!敝姓周,周启明,是做建材生意的。冒昧打扰,实在是……实在是遇到难处了,想请大师您给指点迷津。”
丁肇中接过名片扫了一眼:“周老板请讲。”
周启明搓着手,脸上愁云惨淡:“是我新买的房子,就在城西那个‘锦绣花园’……当初买的时候觉得地段、户型都不错,谁承想……自从搬进去,家里就没安生过!老婆天天晚上做噩梦,说是梦见满地的血和蛇虫鼠蚁;孩子本来成绩挺好,现在莫名其妙厌学,整天病恹恹的;我自己的生意也一落千丈,好几个单子眼看要成了,最后关头总能出岔子……最邪门的是,我总觉得家里阴冷阴冷的,大白天太阳晒着都暖和不起来,晚上还能听见墙里有奇怪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挠……”
他越说声音越低,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我也请人来看过,说是有点小问题,调整了家具摆位,也化了煞,可一点用都没有!反而越来越厉害!听说丁大师您道行高深,连仙家都敬您几分,求您千万救命啊!”
丁肇中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阳宅阴冷、噩梦缠身、家宅不宁、运势陡降……这确实是典型的凶宅特征,而且煞气极重。
“周老板,你那房子,动土或者装修的时候,有没有挖出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丁肇中问。
周启明一愣,仔细回想:“特别的东西?好像……没有吧?就是普通地基……哦对了!工头好像提过一嘴,挖地基的时候,在东南角挖到过几块碎石头,黑黢黢的,上面好像还刻着些歪歪扭扭的花纹,当时没在意,以为是以前坟地的碎碑,就直接当建筑垃圾清走了。”
刻着花纹的碎石头?丁肇中心头一动。
供桌上的胡翠花突然坐直了身子,瓜子也不嗑了:“小丁子,问他,是不是三角形的黑石,花纹像菊花瓣!”
丁肇中依言问了。
周启明猛地点头:“对对对!大师您怎么知道?好像就是三角形的!花纹……当时没细看,现在想来,是有点像菊花!”
丁肇中脸色沉了下来。黑石,菊纹,埋于地基东南角……
“那不是普通的碎碑,”丁肇中声音凝重,“如果我没猜错,那是被人刻意布下的‘镇物’,而且是极阴损的‘黑菊煞’!目的就是让住进去的人家破人亡!”
周启明吓得脸都白了:“镇……镇物?谁这么恶毒?!”
“这就要问你自己,或者问问开发商了。”丁肇中道,“此煞不除,轻则破财伤病,重则……”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
“大师!求您救我!多少钱都行!”周启明几乎要跪下了。
丁肇中沉吟片刻。若是平时,这种凶煞之地他必然要亲自去查看破局。但现在他身体未愈,堂口仙家也因为上次斗法损耗不小,更何况还牵扯到这种邪门的镇物……
他正犹豫间,善缘堂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是两个男人。前面一个穿着合体的灰色风衣,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文儒雅,约莫四十岁上下。后面跟着个年轻人,提着个黑色的手提箱,神情恭敬,像是助手。
那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目光在堂内扫过,最后落在丁肇中身上,微微一笑,用略带口音但很流利的中文说道:“打扰了。请问,是丁肇中先生的善缘堂吗?鄙人小林光一,来自日本,是一位环境咨询师。听闻丁先生精通华夏风水玄学,特来拜访,交流学习。”
他的笑容无可挑剔,语气也十分客气,但不知为何,丁肇中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一股极不舒服的气息,冰冷,锐利,带着一种审视和算计的味道。
供桌旁的胡翠花猛地皱起眉头,低声道:“小丁子,小心,这人身上有股子邪门的‘气’,跟那黑石头有点像!”
黄小跑也缩回了房梁,嘀咕道:“东洋来的?准没好事!”
丁肇中心中警铃大作。日本来的环境咨询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还带着那种与“黑菊煞”同源的气息?
他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原来是国际友人。交流不敢当,我只是个普通的出马弟子,混口饭吃。小林先生有什么事吗?”
小林光一推了推眼镜,笑容不变:“丁先生过谦了。我们公司也对东亚的环境能量学颇有研究,尤其是贵国的风水文化,博大精深。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诸位在讨论‘煞气’?正巧,我对这方面也有些浅见,或许可以共同探讨一下周先生家的问题?”
他的目光转向周启明,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周启明正六神无主,见又来个“专家”,还是外国的,一时有些茫然。
丁肇中却瞬间明白了。来者不善!这个日本人,恐怕根本不是来交流学习的,而是冲着他,或者干脆就是冲着那“黑菊煞”来的!
他刚刚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同行斗法,身体还没好利索,现在又冒出来个诡异的日本风水师,还牵扯进一桩恶毒的煞局……
丁肇中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踩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善缘堂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周启明看看丁肇中,又看看那位突然冒出来的日本“环境咨询师”小林光一,一时拿不定主意。他毕竟是个生意人,虽然心急如焚,但潜意识里觉得多个“专家”看看或许更保险,何况还是个外国人,听着就“高大上”。
小林光一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细细刮过堂内的每一处布置——堂单、供品、香炉,甚至角落里被红布盖着的破鼓,以及供桌下那只懒洋洋舔爪子的黑猫。当他看到黑猫时,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丁肇中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小林先生对华夏风水也有研究?不知师承何派?”
小林光一谦逊地微微躬身:“不敢称师承,只是兴趣使然,研读过一些古籍,对‘形峦理气’、‘寻龙点穴’略知皮毛。我们公司更注重现代环境科学与传统智慧的融合,比如地磁测量、能量场分析等。”他话锋一转,再次指向周启明,“周先生家的困扰,听起来像是典型的负面地脉能量淤积现象,或许可以用仪器进行精确探测。”
王胖子在一旁听得直撇嘴,小声对赵晓波嘀咕:“扯啥臭氧层子呢?还能量场分析,直接说看风水就完了呗,装啥大尾巴狼。”
赵晓波紧张地攥着手机,直播间还开着,弹幕已经炸了: 【卧槽!国际学术交流现场?】 【这小日本看起来不像好人啊!笑面虎!】 【丁大师怼他!让他见识见识东北出马仙的厉害!】 【赌一根辣条,这鬼子就是来踢馆的!】
丁肇中没理会胖子的吐槽和弹幕的喧嚣,他对周启明道:“周老板,既然这位国际友人也感兴趣,那就一起去府上看看吧。煞气之事,宜早不宜迟。”
他倒要看看,这个日本人想玩什么花样。而且,那“黑菊煞”非同小可,他也必须亲自去查看才能确定破解之法。
周启明自然求之不得,连忙点头。
一行人分乘两辆车,前往城西的锦绣花园小区。丁肇中坐了周启明的车,王胖子和赵晓波死活要跟着,也挤了上来。小林光一和他的助手则开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跟在后面。
路上,丁肇中闭目养神,心神却沉入意识,与堂口仙家沟通。
“胡姐,黄哥,白奶奶,蟒大哥,刚才那日本人,你们怎么看?”
胡翠花的声音率先响起,带着厌恶:“一股子阴腐的菊花味儿,藏得深,但瞒不过老娘鼻子!跟那黑石头同根同源,肯定是一伙的!”
黄小跑附和:“没错没错!贼眉鼠眼,一看就没憋好屁!小心他使绊子!”
白奶奶的声音温和却凝重:“肇中,此人身上缠绕的‘气’非比寻常,冰冷刺骨,暗含杀机,绝非普通风水师。他所言‘环境能量学’,恐是掩人耳目,其手段或许更为酷烈直接,你务必谨慎。”
蟒天龙低沉的声音隆隆响起:“……有血腥味,很淡,但逃不过我的感知。此人,杀过人。”
丁肇中心头一凛。仙家们的感知比他更为敏锐,尤其是对气息和善恶的判断。看来这个小林光一,极有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甚至可能就是上次聚仙堂刘瘸子背后指使之人?他们布下“黑菊煞”,难道不仅仅是为了害人,还有别的目的?
车子很快到达锦绣花园。小区环境不错,楼间距也宽敞,但一进入小区范围,丁肇中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阳光照在身上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一些楼栋的阳台或窗台上,能看到一些住户自己悬挂的八卦镜、小葫芦之类的化煞物品,可见此地不安宁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周启明的家在小区中央偏东的一栋高层的中间楼层。电梯上行时,丁肇中注意到小林光一的助手悄悄从手提箱里取出一个银色的、类似平板电脑但带着许多探头的仪器,屏幕上的波形图不断跳动。
“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的环境能量扫描仪,”小林光一微笑着解释,“可以实时监测地磁异常和负能量聚集点。”
丁肇中瞥了一眼,没说话。现代科技或许有独到之处,但风水煞气,尤其是这种人为布置的恶毒镇物,绝非简单仪器能完全测度。
进入周家,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现在明明是午后,室内光线充足,却让人感觉像是走进了地下室。周启明的妻子是个面容憔悴的中年女人,怯生生地出来打招呼,眼神里带着恐惧。孩子没在家,说是去姥姥家了。
丁肇中站在客厅中央,从随身布包里取出一个古旧的罗盘。这是师父传下来的老物件,指针敏感异常。
他屏息凝神,脚踏禹步,手托罗盘,缓缓转动身体,感知着屋内气场的流动。
罗盘天池中的指针刚开始还微微晃动,但当丁肇中转向东南方向时,指针猛地剧烈颤抖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干扰,最后甚至开始疯狂地逆时针旋转!
“磁针逆旋,煞气冲天!”丁肇中脸色凝重无比。这种程度的煞气,绝不仅仅是乱葬岗残留的阴气所能形成,必定有极强的镇物在作祟!
他顺着指针指引,走向东南角的书房。那里摆放着一个很大的书柜。
“周老板,这书柜后面,是不是就是当初挖出黑石头的东南角外墙?”丁肇中问。
周启明连连点头:“是是是!大师您真神了!”
丁肇中示意王胖子和赵晓波帮忙,将沉重的书柜挪开。书柜后的墙壁看起来并无异常,刷着白色的乳胶漆。
但丁肇中手中的罗盘,此刻指针已经抖得快要飞出来!
胡翠花在他耳边急声道:“小丁子,墙里有东西!煞气的源头就在里面!”
小林光一也走了过来,他手中的仪器发出尖锐的滴滴声,屏幕上一片血红。“能量读数异常飙升!负能量核心就在这面墙后!”他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但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狂热。
“砸开它。”丁肇中沉声道。
周启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找来了工具。王胖子抡起锤子,几下就在墙上砸开一个窟窿。
窟窿后面是空的,是建筑预留的管道井。一股更加阴冷腥臭的气息从里面涌出。
赵晓波拿着手电往里一照,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管道井的内壁上,被人用暗红色的、像是干涸血液的东西,画着一个诡异的图案——那是一朵盛开的菊花,但花瓣扭曲,透着邪气,花心处,赫然嵌着三块三角形的黑色石头,正是周启明之前描述的刻着菊纹的黑石!它们呈品字形排列,组成了一个稳固而恶毒的阵眼!
而在那菊花图案下方,还散落着几根细小的、已经发黑的动物骨骼,像是猫或者狐狸的爪子。
“黑菊锁魂阵!”丁肇中一字一顿地道,心头骇然。这不仅仅是简单的黑菊煞,而是更恶毒、旨在缓慢抽取生人魂魄滋养邪物的阵法!布阵之人,其心可诛!
小林光一看着那阵法,眼中狂热之色更浓,他几乎要凑上去仔细观看,嘴里喃喃道:“完美的结构……古老的力量……”
丁肇中猛地看向他,厉声问道:“小林先生似乎认得此阵?”
小林光一迅速收敛了失态,推了推眼镜,恢复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在一些古老的文献上看到过类似的记载,据说源自中国唐代的一些……隐秘流派。没想到今天能亲眼见到。丁先生,此阵凶险,不知您打算如何破解?”
他的问题看似请教,实则带着试探和挑衅。
丁肇中冷冷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不断散发着阴冷煞气的邪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