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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散去时,沈清弦几乎虚脱。

她抱着萧煜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尖还残留着淡金色的血痕。书房门外一片寂静,那些由蛊虫组成的人形已化为满地黑灰,在从窗外透进的晨光中飘散如烟。

萧煜在她怀里动了动,小手拽着她的衣襟,含糊地发出“娘”的音节。孩子眉心那支素银簪此刻已恢复素色,但簪头的微光仍在缓慢流转——先天灵韵消耗过度,进入了自我保护状态。

沈清弦艰难地抬手摸了摸儿子的小脸,触手温热。还好,孩子没事。

但就在这时,腕间的灵蕴露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不是预警,是透支后的反噬。她的空间与灵蕴露本就一体,方才强行透支催动金光,几乎耗尽了积攒数月的能量。

眼前阵阵发黑。

她咬破舌尖,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还不能倒,萧执还没回来,王府外可能还有敌人,永兴坊的血雾……

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是蛊虫人的蹒跚,是正常人急促的奔跑。沈清弦下意识抱紧孩子,另一只手摸向藏在袖中的袖珍手弩。

“清弦!”

是萧执的声音。

书房门被从外面撞开,萧执冲了进来。他一身玄色劲装沾满露水和血迹,脸上带着奔波的疲惫,但看到妻儿安然无恙的瞬间,眼中迸发出如释重负的光。

“清弦!”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将她扶住,“你怎么样?煜儿呢?”

“没……事……”沈清弦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外面……”

“暂时解决了。”萧执脱下外袍裹住她冰冷的身子,又接过孩子仔细查看,“文先生那边传来消息,永兴坊的血雾被你给的木牌暂时压制住了。墨羽和霜影进了皇宫,冯慎刚出宫门就被他们截住,现在押在听风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李太妃宫中……出事了。”

沈清弦强撑着问:“什么……事?”

“墨羽传回密报,他们潜入李太妃寝宫时,发现太妃已陷入昏迷,床边跪着三个小太监,全都……被吸干了精气,成了干尸。”萧执的声音沉了下去,“而太妃手中,握着一枚和你那枚相似的黑色木牌。”

又是木牌。

沈清弦想起永兴坊血池旁黑袍人的话,想起柳氏跳池前的眼神,想起冯夫人最后的惨叫。

“蛊术……控制……”她断断续续地说,“不止一个……祭司……”

萧执脸色骤变:“你是说,操控这一切的,不止黑袍人一个?”

沈清弦点头,却因这动作一阵眩晕。眼前彻底黑下来之前,她只来得及说一句:“小心……月落之后……还有……”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沈清弦再次醒来时,已是午后。

她躺在主院的卧房里,身上盖着锦被,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温暖而宁静。如果不是腕间灵蕴露传来的空虚感,她几乎要以为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王妃醒了!”守在床边的林婉儿惊喜地站起身,眼圈还红着,“您已经昏睡了四个时辰。晚晴姑娘说您是心神透支,需要静养。”

沈清弦撑起身子,发现身上已换了干净的寝衣,长发也被仔细梳理过。她看向屋内——林婉儿,晚晴,还有坐在窗边矮凳上配药的苏清影,三个女子都在。

“煜儿呢?”她第一句话就问。

“小世子好好的,乳母刚喂过奶,现在在西厢房睡着呢。”林婉儿连忙道,“王爷请了陈太医来看过,说小世子只是受了些惊吓,脉象无碍。”

沈清弦这才松了口气。资本女王的本能让她立刻开始梳理信息:“现在什么时辰了?王府外情况如何?永兴坊的血雾呢?”

问题一个接一个,晚晴放下手中的药杵,温声答道:“未时三刻了。王府外的蛊虫人都已清除,文先生带来的朋友在庭院里撒了特制的药粉,暂时安全。永兴坊那边……”

她顿了顿,看向苏清影。

苏清影放下药草,轻声道:“妾身今早让顾清源去看了。血雾被王妃的木牌压制在坊内,没有继续扩散。但坊内的百姓……伤亡惨重。据初步统计,三条巷子七十二户人家,逃出来的不足三成。”

七十二户,至少三百口人。

沈清弦心头一沉。这已经不只是针对王府的阴谋,是屠城的惨案。

“朝廷知道了吗?”她问。

“知道了。”萧执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推门而入,已换了一身家常的墨色锦袍,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未散,“母后震怒,已下令封锁永兴坊,调集太医院和京兆府所有人力救治伤者。对外说是……时疫暴发。”

时疫。

好借口。既能解释大规模的伤亡,又能名正言顺地封锁消息,避免引起全城恐慌。

沈清弦看着丈夫走到床边坐下,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冯慎招了吗?”她问。

萧执摇头:“嘴很硬。只说昨夜是去给李太妃请安,对蛊术一事矢口否认。至于那枚黑色木牌,他说是太妃赏赐的护身符,不知来历。”

资本女王冷笑:“护身符?那木牌里的阴邪之气,连普通人都能感觉到不对,他一个常年接触奇珍异宝的承恩公府二爷,会看不出来?”

“所以他在撒谎。”萧执握紧她的手,“但我们现在没有确凿证据。冯慎是勋贵,没有圣旨不能动刑。而李太妃昏迷不醒,那三个小太监全死了,死无对证。”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更麻烦的是,今天早朝时,有三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我‘擅调私兵入城’‘纵容王妃经商敛财’‘治家不严致王府生乱’。虽然皇兄压了下来,但……”

沈清弦明白了。对方这是要双管齐下——一边用邪术物理攻击,一边用朝堂舆论政治攻击。若他们应对不当,就算躲过了蛊术,也会被言官的笔杆子活活逼死。

“弹劾的御史,背后是谁?”她直接问出关键。

“查了。”萧执眼中闪过寒光,“一个是冯慎的姻亲,一个是李太妃娘家侄子的门生,还有一个……是南境督军举荐入朝的。”

南境。

沈清弦心头一跳。南境与南诏接壤,督军赵阔手握十万边军,是朝廷在南方的定海神针。若他也被牵扯进来……

“赵督军与王府有旧怨吗?”她问。

萧执沉默片刻,才道:“十年前,父皇立储时,赵阔支持的是三皇子,也就是李太妃的儿子。后来三皇子夺嫡失败,被贬为郡王远封边疆,赵阔虽未受牵连,但一直心存芥蒂。”

原来如此。

李太妃,冯慎,南诏三王子,南境督军……这条线,连起来了。

沈清弦闭上眼睛,脑中快速构建关系网:李太妃因儿子夺嫡失败怀恨在心,与同样有野心的南诏三王子勾结;冯慎提供资金和京城渠道;赵阔在南方提供军事掩护;黑巫族提供邪术支持。

而他们的目标,恐怕不只是萧煜这个“圣童”,而是整个大周。

“清弦,”萧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现在需要休息。朝堂的事交给我,王府的事有文先生和顾青,你先养好身子。”

资本女王睁开眼,看着他眼中的担忧,忽然笑了:“执之,你觉得我现在能安心休息吗?”

不等他回答,她掀开被子下床。林婉儿连忙上前搀扶,被她摆手制止。

“婉儿,去把五味斋、暗香阁、玉颜斋、凝香馆这四个铺子这七天的账本拿来。”她一边走向梳妆台,一边快速吩咐,“晚晴,帮我配一副提神醒脑的药汤,药效要快,但不能伤身。清影姐姐,麻烦你去西厢房看看煜儿,若是醒了,抱来我看看。”

三个女子领命而去。

萧执站在她身后,看着铜镜中妻子苍白却坚毅的侧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清弦,你真的太勉强自己了。”

“不勉强。”沈清弦拿起梳子,开始梳理长发,“资本家的本能就是——越是危机,越要冷静;越是绝境,越要计算。我现在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我们的损失有多大;第二,我们还能调动多少资源。”

她从妆匣里取出那对破障耳钉戴上,又从空间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白玉瓶——里面是仅剩的三滴灵蕴露原液。

灵蕴露已经不多了。昨夜一战几乎耗尽积攒,空间也因透支陷入暂时封闭状态,需要时间恢复。现在这三滴,是最后的储备。

她小心地倒出一滴,滴入茶杯,又兑上温水服下。温润的能量顺喉而下,迅速缓解了透支带来的空虚感,但距离完全恢复还差得远。

“执之,”她转过身,看向丈夫,“听风阁现在能调动多少人?”

萧执知道劝不住,只得正色回答:“京城内,明暗桩合计一百二十七人,其中精锐四十二人。京城外,北境黑云骑旧部已陆续赶来,目前到京郊的有六十余人,后续还有三百人在路上。”

沈清弦心算:不到五百人。而对方,光永兴坊就动用了至少四十名蛊师和私兵,皇宫里还有李太妃的势力,南境有十万边军……

兵力悬殊。

但她不慌。资本女王最擅长的,从来不是硬碰硬。

“足够了。”她提笔在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我们要做的事,不是打仗,是挖根。挖出这条利益链上的每一个节点,然后……逐个击破。”

她将写好的纸递给萧执:“第一步,从锦绣庄开始。”

纸上写着:

“一、以‘金凤锦染剂有毒致人毁容’为由,联合所有受害的官家夫人,向京兆府递状纸,要求查封锦绣庄,追查原料来源。”

“二、通过墨韵斋的文玩圈子,放出‘冯慎私购南诏禁物’的风声,具体内容不用编,把永兴坊血雾的诡异之处稍加修饰即可——文人们最擅长联想。”

“三、让暗香阁推出‘压惊’系列首饰,玉颜斋推出‘安神’香露,凝香馆推出‘净心’熏香,全部打上‘太医监制’的标签,以成本价售卖给永兴坊的幸存者。钱从五味斋的账上走,做慈善也要做得漂亮。”

萧执看完,眼中闪过赞许:“你这是要用商业手段,逼冯家自乱阵脚。”

“不止。”沈清弦唇角勾起资本女王特有的弧度,“我还要让他们‘主动’把证据送上门。”

她走到书案前,摊开一张京城地图,手指点在承恩公府的位置:“冯慎现在最怕的是什么?是永兴坊的事查到他头上。所以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抹平痕迹,销毁证据。”

“而销毁证据,就需要人手,需要时间,需要……露出破绽。”

她看向萧执,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执之,让听风阁盯紧冯家的每一处产业,尤其是那三家新开的银楼。如果我没猜错,那里面藏的,不只是黑钱,还有……南诏来的‘货物’。”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顾青急促的声音:“王爷,王妃!出事了!”

“进。”

顾青推门而入,脸色发白:“锦绣庄……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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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六刻,锦绣庄总号。

冲天的大火已吞没了整座三层木楼,火舌舔舐着夜空,将黄昏染成血色。京兆府的衙役和城防军的士兵正在拼命救火,但火势太大,水车浇上去只激起一片白雾。

沈清弦和萧执赶到时,火场外围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是因为染剂配方有问题,冯家怕查,自己放火烧的!”

“胡说!分明是隔壁油铺走水殃及的!”

“我二舅在衙门当差,说在火场里发现了十几具烧焦的尸体,手脚都被铁链锁着,像是……囚犯!”

“造孽啊……”

沈清弦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看着熊熊大火,脸色平静。

资本女王对“毁尸灭迹”这种事太熟悉了。前世商战里,对手公司为了掩盖财务造假,连夜烧毁仓库的事她见过不止一次。

但烧得这么急,这么彻底……

“不是自焚。”她放下车帘,对身边的萧执说,“是灭口。”

萧执点头:“听风阁的人回报,起火前一个时辰,冯慎的管家带了二十多个家丁进庄,说是‘清点库存’。之后那些家丁再没出来。”

二十多条人命,就这么葬身火海。

沈清弦闭了闭眼。这就是权力的游戏,肮脏,血腥,视人命如草芥。

“王妃,”顾青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文先生派人送信来了。”

沈清弦接过纸条展开,上面是文先生潦草的字迹:

“火起前半刻,见冯家马车运十余箱笼出后门,往城南方向。箱笼沉重,车辙深逾三寸,内似有金属碰撞声。已派人尾随。”

箱笼,金属碰撞声。

沈清弦立刻想到那三家银楼——冯慎要转移赃款和证据!

“执之,”她看向丈夫,“城南有什么地方,既能藏大量金银,又方便运输出城?”

萧执略一思索:“漕运码头。那里货栈林立,每日往来货物数以万计,藏几十箱金银进去,如泥牛入海。”

“而且通过漕运,可以一路南下,直通南境。”沈清弦接话,“好算计。一把火烧了锦绣庄,断了我们查原料的线索;再转移赃款南下,就算京城事发,钱也早就到了南诏三王子手里。”

她掀开车帘:“顾青,让听风阁的人务必盯紧那辆马车。另外,通知京郊大营的亲兵,以‘演练防汛’的名义,封锁漕运码头所有出口。”

“是!”

顾青领命而去。

萧执看着妻子冷静的侧脸,忽然问:“清弦,你不怕打草惊蛇吗?冯慎若发现我们盯上码头,可能会狗急跳墙。”

“我就是要他跳墙。”沈清弦回头看他,眼中寒光闪烁,“蛇在洞里,我们不好打。但蛇急了,自己钻出来……就好打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怀疑冯慎转移的不只是金银。永兴坊那些蛊虫的原料,黑袍人那些邪术的法器,甚至……可能还有活着的‘祭品’。这些东西,他不可能一把火烧掉,必须运走。”

资本女王的直觉告诉她,这场大火只是序幕。真正的较量,在漕运码头。

马车调转方向,往城南驶去。

途中经过五味斋总号时,沈清弦让车夫停下。她掀开车帘,看见铺子门口排着长队——都是永兴坊逃出来的百姓,正在领取五味斋免费发放的“压惊糕”和“安神茶”。

赵掌柜亲自在门口维持秩序,见到王府的马车,连忙小跑过来行礼:“王妃,您怎么来了?您身子还没好……”

“来看看。”沈清弦看着那些面带惊惶的百姓,心中五味杂陈,“发放情况如何?”

“按您的吩咐,凭永兴坊的户籍牌领取,每人一份糕点一包茶。”赵掌柜低声道,“已经发了三百多份,库存还够。暗香阁、玉颜斋、凝香馆那边也在发东西,各家掌柜都亲自盯着,没出乱子。”

沈清弦点头。这是她今早昏迷前最后的安排——用王府产业的资源,稳住永兴坊的民心。一来是做善事,二来……是收集情报。

这些幸存者里,说不定有人看见了昨夜的真实情况。

“赵掌柜,”她压低声音,“发放东西时,让伙计们‘顺便’问问,昨夜永兴坊起火前,有没有看见什么异常的人或事。记住,要委婉,不能强问。”

赵掌柜心领神会:“小人明白。已经有人在打听了,有几个百姓说,看见起火前有黑衣人在巷子里洒‘红粉’,还有人说听见地底下有怪声……”

红粉,地底怪声。

沈清弦与萧执对视一眼。看来永兴坊的地下,果然还有秘密。

“继续问,但别打草惊蛇。”她吩咐道,“问出来的信息,整理后送到王府。”

“是。”

马车重新启动。

萧执握住沈清弦的手:“你在怀疑,永兴坊地下不止一个血池?”

“嗯。”沈清弦点头,“黑袍人只是执行者,真正的‘祭司’可能还藏在更深的地方。而且昨夜那场祭祀,准备得太充分了——九个陶瓮,九个孩子,完整的血池仪式……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能布置出来的。”

她看向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我怀疑,永兴坊地下,可能有一个经营多年的祭祀场所。而冯家,一直都知道。”

马车在暮色中抵达漕运码头。

此时已近戌时,码头却灯火通明。数百名工人正在装卸货物,号子声、车轮声、水流声混杂在一起,喧嚣而繁忙。

沈清弦的马车停在码头外的一处茶楼前。这是听风阁的产业,二楼雅间正对着码头入口,视野极佳。

两人刚上楼,墨羽和霜影已等在那里。

“王爷,王妃。”墨羽行礼,脸色比昨夜好了些,但眼中血丝未退,“跟踪冯家马车的人回报,那辆马车进了‘隆昌货栈’,再没出来。我们的人混进去看了,货栈里堆满了箱笼,但守备森严,没法靠近。”

霜影补充道:“隆昌货栈的东家姓赵,表面是做南北货生意,实际是南境赵督军的远房亲戚。货栈有专门的码头,船只可以直接出城,通漕运,也通海运。”

海路。

沈清弦心头一动。如果走海路南下,比漕运更快,也更隐蔽。大周水师主要在东海防倭寇,对南海商路的管控并不严格。

“货栈里有多少人?”萧执问。

“明面上三十多个伙计,暗地里至少还有五十个护院。”墨羽道,“而且那些人训练有素,站岗放哨都是军中规制,恐怕……是赵督军私下养的私兵。”

又一处私兵。

沈清弦走到窗边,看向码头上那座占地广阔的货栈。暮色中,货栈里灯火通明,隐约能看见人影晃动,却听不见什么声响——纪律严明到这种程度,绝不是普通商队。

“王妃,”霜影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还有个发现。我们的人在货栈外围监视时,看见两个穿着西南服饰的人进了货栈,手里提着陶瓮——和永兴坊那些陶瓮很像。”

陶瓮。

沈清弦眼神一凛。果然,冯慎要转移的不只是钱财,还有蛊术相关的物品。

“瓮里是什么?”她问。

“不知道。”霜影摇头,“但那两个人走路姿势很奇怪,像是抬着很重的东西,可陶瓮看起来并不大。而且……陶瓮封口处,贴满了黄符。”

又是黄符。

沈清弦想起永兴坊血池边那些陶瓮,想起黑袍人跳池前疯狂的眼神,想起柳氏最后恢复清明的那一瞬……

“那些陶瓮里,可能装着‘活蛊’。”她转身看向萧执,“或者……是炼制到一半的‘蛊人’。”

房间里的空气骤然凝固。

蛊人,这个词光是听起来就让人脊背发凉。

“不能让他们把陶瓮运走。”萧执走到窗边,手按剑柄,“一旦出了京城,再想追查就难了。”

“但现在强攻,我们人手不够。”墨羽沉声道,“货栈里至少有八十人,我们这边能调动的听风阁精锐只有四十二人,加上黑云骑旧部六十人,总共一百出头。对方占据地利,强攻的代价太大。”

资本女王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强攻不行,那就智取。

她看向码头上那些忙碌的工人,忽然问:“隆昌货栈今晚有船要出港吗?”

“有。”霜影答道,“一艘两千料的货船,戌时三刻起锚,说是运丝绸去江南。”

戌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

沈清弦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顾青,你立刻去京兆府,找刘府尹,把这封信给他。”

顾青接过信,看见信封上写着“漕运码头走水应急预案”几个字,愣住了:“王妃,这是……”

“刘府尹的独子,上个月在五味斋订了十盒‘金榜题名糕’,说是要送给国子监的师长。”沈清弦淡淡道,“我让赵掌柜多送了两盒,里面各藏了一对暗香阁的‘状元及第’金镯子,市价五百两。”

顾青懂了。这是人情,也是把柄。

“刘府尹看了信,知道该怎么做。”沈清弦继续道,“另外,告诉五味斋的伙计,现在就去码头所有茶楼、饭铺、脚店,免费送‘宵夜点心’,就说五味斋感念码头工人辛苦,特意慰劳。”

顾青领命而去。

萧执看着她:“你想制造混乱?”

“不止混乱。”沈清弦走到窗边,看向码头上那些正在歇工的工人,“我要让整个码头的人,都成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

资本女王最擅长的,就是发动群众。

半刻钟后,五味斋的伙计们推着十几辆食车出现在码头。热腾腾的肉包子、香喷喷的葱油饼、甜滋滋的绿豆汤……免费发放的消息如野火般传开,成百上千的工人涌向食车。

码头瞬间人声鼎沸。

隆昌货栈的守卫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热闹吸引了注意力,不少人探头张望。货栈深处,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出来,想驱散聚集的工人,却被热情的伙计塞了两个大肉包。

“各位工友辛苦!五味斋东家说了,今夜码头上所有人,宵夜管够!”

欢呼声震天。

借着这阵喧闹,十几个听风阁的暗桩悄无声息地混入人群,靠近隆昌货栈。他们穿着和工人一样的粗布衣裳,脸上抹着煤灰,手里提着食盒,像是来送饭的。

货栈门口的守卫拦住了他们:“干什么的?”

“送宵夜的。”为首的暗桩赔着笑脸,“管事的吩咐,给兄弟们加餐。”

守卫狐疑地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远处热闹的发放点,摆摆手:“进去吧。快点,别乱走。”

“好嘞!”

暗桩们顺利进入货栈。

货栈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大,分成前后两进。前院堆满普通货物,后院却用高墙隔开,门口有四个持刀守卫。

暗桩们在前院分发宵夜,眼睛却借着夜色打量四周。他们看见后院不时有人进出,手里抬着箱笼,箱笼上盖着油布,但边缘露出黄符的一角。

也看见那两个西南服饰的人,正指挥工人将十几个陶瓮搬上一辆平板车。陶瓮用麻绳固定,瓮口黄符在夜风中微微飘动。

更看见货栈深处的码头上,那艘两千料的货船已升起风帆,船工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戌时二刻了。

时间不多。

为首的暗桩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悄悄退到阴影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拔开塞子,一只通体漆黑、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甲虫爬了出来。

这是听风阁培养的“寻踪虫”,对特殊气味极其敏感。临行前,晚晴给了他们一包药粉,是用永兴坊血池边取样的黑灰调配的,说是“沾了那东西的气息”。

暗桩将药粉抹在甲虫背上,轻轻一抛。甲虫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片刻,直直飞向后院。

目标确认。

暗桩们退回前院,继续若无其事地分发宵夜。其中一人悄悄退出货栈,来到茶楼报信。

“后院至少三十个陶瓮,还有二十多箱金银。”暗桩低声道,“船上已经装了七成货物,戌时三刻准时起航。”

沈清弦看向萧执:“可以动手了。”

萧执点头,对墨羽道:“发信号。”

墨羽走到窗边,点燃一枚特制的烟花。烟花升空,炸开一朵绿色的菊花——这是“按计划行动”的信号。

码头上,那些正在吃宵夜的工人里,突然站起数十人。他们扔掉手中的食物,从怀里抽出短刀,迅速扑向隆昌货栈!

与此同时,京兆府的衙役和城防军的士兵也突然出现,封锁了码头所有出口。刘府尹亲自带队,手里举着府尹令牌,高声道:“奉旨查案!所有人待在原地,违者格杀勿论!”

混乱,但有序的混乱。

隆昌货栈的守卫们猝不及防,仓促应战。但听风阁和黑云骑的人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很快撕开防线,冲入后院。

后院顿时杀声震天。

沈清弦站在茶楼窗前,平静地看着这一切。资本女王的手腕,从来不只是算账和经商——必要时,雷霆手段也是手段。

“王妃,”霜影忽然低呼,“你看!”

沈清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货栈深处,那两个西南服饰的人正抱着一个陶瓮,企图翻墙逃跑!

“拦住他们!”萧执厉声道。

墨羽纵身跃出窗户,几个起落追了上去。他的轻功在听风阁数一数二,虽伤势未愈,速度依然惊人。

那两个西南人见逃不掉,对视一眼,突然将陶瓮狠狠摔在地上!

陶瓮碎裂。

里面涌出的不是蛊虫,不是黑血,是……一个人。

一个瘦小、蜷缩、浑身赤裸的孩童。

孩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双目紧闭,脸色青白,胸口几乎没有起伏。但诡异的是,他的皮肤上布满暗红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般缓缓蠕动。

“是蛊童!”霜影失声道。

那两个西南人趁众人分神的瞬间,翻墙而逃。墨羽正要追,却见地上的孩子突然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黑。

孩童咧嘴笑了,笑容诡异而瘆人。他缓缓站起身,皮肤上的暗红纹路开始发光,一股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小心!”萧执一把将沈清弦拉到身后,拔剑出鞘。

蛊童发出非人的尖啸,扑向最近的听风阁暗桩。那暗桩挥刀砍去,刀刃砍在孩童身上,却只砍出一道浅浅的白痕——蛊童的皮肤,硬如铁石!

“用火!”墨羽吼道。

几个黑云骑老兵点燃火把,围住蛊童。火光映照下,蛊童发出痛苦的嘶吼,皮肤上的纹路开始暗淡。

但就在此时,货栈深处传来更多的陶瓮碎裂声!

一个,两个,三个……整整十个陶瓮被那些西南人临逃走前砸碎,十个蛊童爬了出来!

十个没有瞳孔、皮肤布满诡异纹路的孩童,在夜色中缓缓站起,纯黑的眼睛齐刷刷看向茶楼的方向。

看向沈清弦。

或者说,看向她怀中的萧煜。

先天灵韵,对蛊童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保护王妃和小世子!”萧执厉喝,持剑挡在妻儿身前。

听风阁和黑云骑的人迅速收缩防线,围成一圈。但面对十个刀枪不入、力大无穷的蛊童,所有人的脸色都白了。

这不是人力能对抗的怪物。

沈清弦抱紧怀中的萧煜,腕间的灵蕴露传来剧烈的刺痛——不是预警,是感应到同类相残的本能恐惧。

蛊童也是孩童,是被邪术强行改造的可怜人。

她看着那些纯黑的眼睛,忽然想起柳氏跳池前恢复清明的瞬间。

如果……如果蛊童体内,还残留着一丝本我的意识呢?

“执之,”她低声道,“给我争取时间。”

不等萧执回答,她已经咬破指尖——依然是那根“血符指”,但这次,她没有画符,而是将淡金色的血珠滴在萧煜眉心。

“煜儿,”她轻声道,“帮娘一次,唤醒他们……心里还住着的孩子。”

萧煜似乎听懂了,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孩子眉心的素银簪再次亮起淡金色的光,光芒透过沈清弦的血珠,化作十道细如发丝的光线,射向那十个蛊童。

光线触及蛊童眉心的瞬间,十个孩子齐齐一震。

他们纯黑的眼睛里,开始出现挣扎——一丝微弱的、属于孩童的恐惧和痛苦,在纯黑的底色中浮现。

皮肤上的诡异纹路开始波动,时而明亮,时而暗淡。

其中一个最小的蛊童,突然发出微弱的哭泣:“娘……疼……”

声音稚嫩,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沈清弦心头一酸,更多的血珠滴落。灵蕴露顺着血脉注入孩子体内,又通过先天灵韵的共鸣,传递给那十个蛊童。

一个,两个,三个……蛊童们眼中的纯黑开始褪去,露出原本的瞳孔。皮肤上的纹路渐渐暗淡,消失。

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看着手中的血迹,看着彼此赤裸的身体,然后——

集体爆发出惊恐的哭喊。

“成了!”霜影惊喜道。

但沈清弦脸色却更白了。透支,又一次透支。她腿一软,向后倒去。

萧执及时扶住她,将她打横抱起:“清弦!”

“我……没事……”沈清弦靠在他怀里,看着那些恢复神智、正被听风阁的人用毯子裹住的孩子,“救……救他们……”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昏过去之前,她听见远处传来钟声——

不是报时的钟声,是丧钟。

皇宫方向,九声丧钟,响彻夜空。

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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